作者：张继州

古迹舍人岩

　　乌山亭下方有一条小径，可通往乌山北坡净慈寺正上方的两处摩崖石刻，一为“圣师灵宝岩”，一为“古迹舍人岩”。“古迹舍人岩”为楷书，“古迹”二字自右向左横写，“舍人岩”三字纵向，字径稍大。该石刻无款识，历代金石著述中也未对其有更多论述。

　　按照一般的文史资料，“舍人”为秦汉至明代的官名，宋元以降，又借此称呼官宦少爷子弟。在莆仙方言中，今日仍然使用“阿舍”“舍人囝”形容不务正业、游荡惹事的年轻人。但是上述两个义项，在乌山相关史迹中却难觅对应者，我们无从知晓历代可有一“舍人”官员或某家“舍人”在“古迹舍人岩”有过行状，这就成了考证此处摩崖石刻的难点。

　　实际上，“舍人”在福州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便是神名。

　　在福州较为常见的“舍人”，是临水夫人的儿子“灵通三舍人”或“金银舍人”。传说中临水夫人在闽江龙潭角行罡作法祈雨，不幸脱胎坐化成神；她的胎儿魂魄被三十六宫姐妹收聚，炼度转人身成人，名为刘聪（临水夫人的古田夫家姓刘），号“灵通三舍人”，事载《临水平妖记》《闽都别记》等清人通俗神怪小说。后来临水夫人又收两谊子，一是“黑舍人”包打听，二是“白舍人”白感生，是痘疹之神，与“灵通三舍人”合称“金银舍人”。乾隆二十四年按察司《严禁闯神并装扮鬼脸奇形异状》中即称“闽省崇奉各神中，有所谓舍人闯神者，祟司痘症”，就是清代福州奉祀“舍人”神的证据。

　　福州仓山泛船浦有“舍人庙”，传为临水夫人塔亭祖殿金舍人发弹打走闽江中作祟的“五怪”之所。明代夏子阳《使琉球录》中已记有此地：“造船厂坞地在南台江边，中有天妃舍人庙在焉。”舍人庙不仅是琉球册封船的制造地，也是册封使节进行宴享之处。清人李鼎元《使琉球记》记册封船返航后“制军遣人以小舟来迎，当道皆坐候舍人庙；遂令小舟奉节登岸，奉安天后行像、挐公于故所。同致祭毕，即于舍人庙宴胙。”

　　但乌山上的“古迹舍人岩”究竟是不是临水夫人之子垂迹呢？无论从文献和实地看，“舍人岩”处并无建有宫庙的迹象。因此，该地建有一处临水夫人庙或舍人庙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在福州又有一种“舍人”神，虽不如临水夫人之子知名且系统化，却更可能是“古迹舍人岩”的来历。笔者在福州见到一些大小山丘周围的宫庙，往往有“舍人”神。如屏山东麓，龙峰泰山庙后，有一座龙峰舍人庙，中祀“龙峰舍人公”，旁配祀张、林二将军。该庙香火鼎盛，每年正月十九，尚在周边街区举行盛大的游神巡境。该处的舍人形象并非少年而是一白须老者，生平故事难以考证。类似的白须长者“舍人”形象亦出现在秀山顶一座小庙内。可见，这两处的“舍人”与少年无关，而是借旧时官名为神命名，犹如泛滥的“将军”“元帅”“总管”一类。

　　但“舍人”相对其他神明“衔头”，其“属地特征”更加明显。除上述两处依山为庙者外，笔者在五凤山下的义井龙首境和湖前太保庙，都见到样貌相同的三位青年石雕武将，号“品石山三舍人”。品石山一名品石岩，为卧龙山的古迹，是今五凤山东侧，约义井和湖前之间的一段山体。明王应山《闽都记》记载：“卧龙山：去郡五里，在湖前亭之北。一名‘伏龙’，有三石如‘品’字，名‘品石岩’。石圆而耸，以木、石扣之，则诸山响应，又名应石。”明谢肇淛《游升山记略》记载：“出郭门五里，至玄帝亭。折而西度，岭蜿蜒为卧龙山。其下为义井。山椒三石鼎峙，为品石岩。”是山有安国寺、笺经台、翠楚亭等诸多名胜，历代题咏甚多。如徐火勃《游品石岩》诗云：“城北青山故自佳，笺经台址久沉埋。逶迤径路之形写，鼎立岩扉品字排。昔日招提空翠楚，古人名姓蚀苍崖。徘徊欲访前朝迹，竹露松烟湿草鞋。”谢肇淛《登卧龙山观品石》诗云：“孤峰龙卧俯郊坰，万壑松云绕郭青。径转苍林曾有寺，苔侵翠楚已无亭。悬岩半蚀虫书篆，怪石犹存品字形。白马西回莲座冷，至今空自说笺经。”《闽中金石记》等书记载，卧龙山有10段摩崖石刻，在明代已是“石刻题咏甚多，漫漶不可读”；谢肇淛也记述“石面篆刻殆遍，而程师孟、陈襄、孙莘老、钱光弼诸名皆端好遒劲，其它不可读者尚多也”。品石山上的摩崖等名胜毁于上世纪50年代，或在修建外福铁路时。而今这处地名，除了与其相关的“三舍人”，已经从人们的视野完全淡出。

　　福州尚待考察走访的山神“舍人”应当不在少数。友人见告，仓山霞湖村亦有“高盖山金吾文武谢白两位舍人”，笔者在战坂境也见到“卢杨两位舍人”。

　　乌山的“古迹舍人岩”是否可能也是与山神“舍人”相关的民间信仰遗迹呢？笔者在此提出这一假说，并非确考，只是抛砖引玉，仍待方家硕学进一步考订。不过，“礼失求诸野”的道理，总归是没错的——就像“品石山三舍人”一样，若非里社中仍以故名供奉，留下蛛丝马迹，这宋代以来的名胜就永远停留在故纸中了，而今幸有赖民间信仰，使得文脉一息尚存。

　　《福州晚报》（2024年4月4日 A07版 兰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