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常飞
枕峰禅寺今景
枕峰古渡口
枕峰,因山巅如枕而命名。细思村名,一股淡雅的诗意油然而生。那座山叫玉枕山,山中有诸多胜景,《闽侯县志》记载:“玉枕,其巅有啸霞洞、秋坞紫屏、上令泉、青田坂诸胜……”
枕峰古属闽县归义里,今系祥谦镇下辖村。在闽县旧有的“十二乡,三十七里”中它也小有名气,历史上很多人可能对这个小村庄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曾是驿道所经之地,境内旧有峡南铺。古人渡西峡江,经枕峰一带而到达莆田。两宋以来,漳泉一带经济繁荣,海外交通发达。这条路在福州教育、经济、文化交流方面发挥过重要作用。
这个村落承载、记录着诸多历史记忆,如今尚存的穆岭古驿道和相思岭古驿道遗存,也在这附近。
论“福莆路”驿道,枕峰不得不提;说枕峰,首先要讲古刹枕峰寺。
枕峰寺原名“西峡寺”,但后来人们习惯上喜欢称它为候潮寺。古寺坐落于玉枕山麓,这里位于南驿道古西峡渡之南,始建时间在建隆元年(960)。福州地方旧志中不乏关于它的记录:乾隆《福州府志》(卷16)载:“枕峰寺在归义里。《闽都记》:‘宋建隆元年(960)置,西峡渡之南。驿道往来,候潮之所,正统九年(1444)重建。’”
古寺旁的水通往西峡江。旧志“西峡江”条载:“在永福里,距城南六十里。受永福县印溪之水流经此,接侯官仙崎江,又东流十余里,东峡江亦流合焉。”明代王应钟《枕峰寺》诗中有句写道:“万叠西来云海尽,一灯东度粤南通。”诗中“云海”“粤南”两个词点出了江面壮阔、辽远及船只航行的去向。古时这里水流湍急、风涛险恶,民间传说江中有“白刀鱼精”作祟,遇风浪时水如奔雷,其景状震人心魂!所以旅客们渡过这“峡江天险”后,都会捎信家中以报平安。古代笔记、诗词中不乏关于行船艰难、水路险恶的记载,如杨德政《渡西峡》诗云:“岂忘垂堂戒,何因涉险行。青山吹欲动,白浪涌如崩。鸥鹭惊飞尽,蛟璃结阵行。谁云舟楫好,未若羽毛轻。”宋诗人张元幹、明代官员叶春及等在诗中对峡江渡艰险也有描述,张元幹《西峡行》诗云:“西峡门东晚潮上,涛头驾风高数丈。绝江艇子更扬帆,风水相吞两岸壮……”叶春及《峡江渡》诗云:“峡江亭前秋叶多,峡江渡口足风波。知君急渡如江水,帆影先开奈尔何。”
宋代的时候,乌龙江之水漫至玉枕山下。往来商旅驿道往返皆候潮憩于寺中,以避免渡江风险。佛教“慈航普度”一词是指佛以慈悲心救度众生,犹如舟航渡人,我以为这四字用在枕峰寺也再适合不过。
古寺是候潮之所,但它也绝对是一处清逸之地,所以吸引众多名人前来寻幽吊古、雅集酬唱。南宋乾道四年(1168),状元王十朋出任泉州知州经过此地,停驻寺中以待潮平渡江。这次匆匆之行旅,使他来不及体验枕峰山色,从他存世的诗中能觉察到他对枕峰的倾心与眷念,一种浓浓的不舍之情流露于文字之间:“门外峰如枕,宜眠清净心。禅僧自面壁,谁是枕峰人。饭罢匆匆别,劳生可奈何。不能留一宿,有愧此峰多。”这应该是他的一个遗憾,因为三年后他就逝世了。比王十朋稍晚的刘克庄,也对枕峰山色赞赏有加,这位宋代闽籍著名文人笔下《游枕峰寺》留住了当年的清逸“画面”:“石磴招提古,松萝暝不分。排云双树转,隔水一钟闻。林影迎残雨,山光倚夕曛。醉来归路远,秋思正纷纷。”
从宋代至清代,古寺迎来送往无数过客,情感在这里交织——离别时的感伤,出发时的壮志,相聚时的欢乐,等待中的幽怨……这些都在晨钟暮鼓之间得到排遣。当我走进寺中,曾经阅览之文献仿若浮现眼前。寺里旧物已不见,原来有宋代“石槽”,但后来也搬移到新建的寺庙中去了。
关于寺院后来的历史沿革见于资料记载:
明正统年间遭火灾,后重建于大王宫左侧,改名为“枕峰禅寺”;康熙年间重修一次。20世纪30年代以后,寺院被枕峰国民学校借用办学,直至90年代学校才迁到他处。后来寺庙历经十年修建,建筑焕然一新,但同时也失去了原来的样子。
古寺是人们对枕峰村的记忆,也是今人对这座小村庄的第一印象,虽然说村中名胜古迹还有一些宫观庙宇,比如说义姑祠、大王宫、锦江境牟尊王庙……以及散落在村落的古塔残存、古井、古桥、古碑,还有祥谦陵园等。关于枕峰寺的故事或许在某文人文集和笔记有相关记载,只是不好发现。且古今地理环境变革太大,寺院周围如今也遍布民居,寺边古渡道也早被泥沙淤塞,所有的一切不是当年那般景象。可能唯一能够牵起这段情思的就是村中尚留的一处古渡口。当年,在道路交通还没有很发达时,客船是村里人的主要交通工具。1971年,乌龙江大桥竣工,结束了过峡待渡的局面,但渡口并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且至今仍发挥作用——每日都有船在枕峰村与新垱自然村间穿梭。小村背靠五虎山,想必他们的生活十分惬意。还有村边的水泥转运场,那些船舶有的远从江西驶来。在枕峰渡口旁有妈祖宫、锦江境牟尊王庙,听说村民出海时都会上香祷告,以期神明能“保境护航”。他们在每年农历十月初十都举行锦江境牟尊王神诞节庆,这种民俗活动也是村中一段历史印记。
调研枕峰村那天,当地村委会的人带我参观村里上塘路和下塘路的几座老宅。当置身其中时很容易就嗅到当年的气息,那些恢宏的建筑格局正诉说着昔日昌盛,只是如今有的古厝因年久失修而即将倾圮,这着实令人担忧。老宅背后一定潜藏着许多故事,只是要待人去细细追寻,去深挖那潜藏在深处的记忆。
一个地方的文化起始皆渊源有自,而村落名胜与当地人文景观大多是历史人物直接或间接营造,因为有了他们对自然山水的开发、规划,如题诗命景、建造雅居、营构读书处等,从而才使朴野的自然山川有了人文色调。
论人物,首先要说林穆。他是淘江林氏奠定宗基之人。
林穆,字然祐。史料载:其父林卫曾为将仕郎,世居河南光州固始县,后随闽王王审知入闽。天祐元年(904),唐以福建威武将军拜王审知为节度使,林穆佐之。在治闽过程中,林穆“功绩居多,故位居左朝奉大夫。”后来王审知令从己之人自择桑梓,林穆就选择这个地方定居,枕峰山下之故事也由此拉开序幕。他的墓大概在玉枕山中,只是当年埋骨的具体位置难以寻觅。1994年左右,林氏后裔重建此墓。2013年3月,闽侯县人民政府将其定为“闽侯县不可移动文物点”。这座墓不但是淘江林氏族人祭拜祖先、寻源追远之地,它有着更大、更深层的内涵。因为从“文物整体观”的角度而言,它可以追溯整个尚干地区先民的活动,因为墓地是古代村落的重要组成部分。林穆这一系子孙发展到现在已经三十几代了,但后裔仍不忘林氏先贤的事迹及精神。
村中景致可以谈及的还有许多,只是事物皆消逝在历史进程中,尚留的文物和历史遗存总是过于零散。那日在村里窄巷中穿行,我用心去感受这方清幽,极力在脑海中拼凑旧日景象。且以小诗一首,以慰心中的枕峰山色:旧迹沦湮余梦影,几多楼阁换桑田。曾经过客苦行旅,不见苍台候晓烟。
《福州晚报》(2024年5月23日 A14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