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山
你如果去福州鼓楼的开元寺，一定去看看大铁佛，要打个卡。正如《福州古厝·序》所说：“当我们来到开元寺，它正自豪得意地向我们表述，大铁佛是我们的先人掌握高超的冶铸技术的证明——古建筑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
确实，这尊大铁佛很有看头。根据王审知的御史黄滔撰写的《丈六金身碑》介绍，有一天，王审知梦见佛，佛说：“断予一臂，卫之一方”。暗合闽王为百姓谋福祉，“宁当开门节度使，不做闭门天子”的理念。王有所悟，就派人铸造了一尊丈六金身断臂佛，“铜为内肌，金为外肤”。
明代中叶以前，人们都认为这尊佛是金身铜佛。因此，“凡夫但说是金身”。后来，有人发现这金光闪闪的佛像，不是铜的，身骨是铁铸的。所以说，“古佛由来皆铁汉”。
这么大的铁佛，重达5万公斤，在国内很罕见。好家伙，当年怎么制造出来的。据《榕城纪闻》说，开元寺大铁佛是北宋元丰年间铸造的，用的是“蜡铸法”浇铸。
曾任寿宁知县的冯梦龙在《警世通言》中说，有神人与蛟龙战，蛟龙不敌，躲入福州城开元寺井中。寺僧就造大佛像，置于井上以镇之。福州民间还传说，这佛像镇着的井中，除了蛟龙，还有被陈靖姑打败的白蛇精。
这么神奇的大铁佛，他的殿前配有一副楹联，就是前面那两句话，引人注目：
古佛由来皆铁汉；
凡夫但说是金身。
这副联，叙述的是一种现象，说故事挺辩证，说佛说儒说哲理。谁创作的呢？现在铁佛殿殿门前挂的楹联，上联前款是“明曾异撰联”，下联旁的落款是“癸未中石敬书”。
一般楹联落的款识，是说明作品是送给谁的、作者是谁，是撰联或是书联，或是谁撰并且书写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前款，有人解读，这副楹联是明代的曾异撰写的。网络上就有说，是福州的曾异，题开元寺的。说是“明”代“曾异”先生“撰”的这副铁佛“联”。当然，要查找这位明代的“曾异”，全网没有，有的都是名叫“曾异撰”的人。
曾异撰（1591—1644），字弗人，号脯子。家住三坊七巷丰井营，堂曰“纺授”。文章气节名著一时，潜心经世之学，涉及海防、赋税、兵事等方面；曾经上书巡抚，请行保甲、兴社学，严惩贪污；善诗文，撰诗有奇气，又擅书法，时作草书。
原来是他名字中的最后一字“撰”字，把一些人弄糊涂了，被误认为是名叫“曾异”的人“撰”的。这是比较特殊的例子。话说回来，如果要复杂一点，前款就可能写成“明曾异撰撰联”。
无独有偶，福州另外有一个作品的落款，也可能会被误读，与此相映成趣。
让我们从城内开元寺换个路径，去鼓山读摩崖石刻吧。清代福州郡守李拔说鼓山：“磨岩碑刻……一字一句，标奇争胜，遍满岩间，无隙地。”意思是山上岩石，到处都被历代的人题刻了，没剩下什么空余的空间了。话当然有些夸张，但摩崖题刻之多，是不言而喻的。如果你到鼓山“灵源深处”，尤其到那里的喝水岩，还真有“无隙地”的感觉。
就在“灵源深处”石构门东侧的石壁上，有一方摩崖题刻，冒了出来：“卓越恒流。”落款是“乾隆甲申，马负书”。卓越恒流，表达了作者对省会镇山的仰慕和崇敬。“乾隆甲申”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有的人读此题刻，从落款看，会认为这题刻是个名叫“马负”的人“书”写的。
查“马负”，也是全网没有踪迹。只有“马负书”“马负图”。
马负书（？—1768），清朝将领，汉军镶黄旗人。1736年，乾隆刚刚登上皇帝宝座那一年，为文治武功，江山永固，举办武科举考试。当时乾隆在御箭亭亲自主考，马负书脱颖而出，高中武状元，授头等侍卫。乾隆十一年，马负书任登州镇总兵；第二年，任福建漳州镇总兵；乾隆十六年七月，任金门镇总兵；八月，任台湾镇总兵；乾隆十九年，授福建陆路提督，成为一品高官。
武状元也富文功。马负书擅长写“大字”，如永春石鼓镇有魁星岩，马负书以状元出身题“魁”字，字径60厘米，落款“乾隆丁丑题于永春魁星岩，三韩马负书”。马负书在鼓山这里的“卓越恒流”题刻，正文的字径也有40厘米。
马负书这名字是有典有来历的。《易·系辞上》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相传，上古伏羲氏时，洛阳东北孟津县境内的黄河中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这名字同样如果不嫌累赘，其书落款也可以题为“乾隆甲申，马负书书。”
说起来，过去文章或楹联多是自己创作，同时自己书写下来。所以，有的作者落款就省略“撰”字，用“某某并书”。现在，如果没有“并”字，只写“书”，就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书者创作并书写，二是书写者只书写，撰文者另有其人。
当然，有人不嫌麻烦，或怕权益受损，落款就写“某某撰并书”。如有幅作品：“荡决冲围救孔融，神亭掷戟气何雄。报恩万死酬知己，择主终身效至忠。一代英姿似公瑾，千秋信义类臧洪。我题君子延陵墓，长照江流岂论功。”款识为“辛酉六月游北固题吴太史子义墓”，落款是“南海康有为撰并书”。
“曾异”与“马负”分别巧遇“撰”和“书”，有意思。
《福州晚报》（2024年6月9日 A07版 闽海神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