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岫云
双虹小学校史馆里关于吴仲禧的介绍。叶诚摄
1946年的一天，夕阳西下，在上海证券所任职的中共地下青年党员吴群敢，戴着口罩，裹着围巾，穿着长呢子大衣，在约定的接头地点，等待与国民党内我党高级特工接头、传递机密情报。天暗了，一个身影大踏步向他走来，对完暗号，彼此摘下口罩、围巾，吴群敢瞪大了双眼不自觉地喊了声:“爸!怎么是你！”“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跟你讲，等战争结束后我会跟你说明。”回答他的是辛亥革命老人、福州台江双虹小学首任董事长（1927年）吴仲禧。吴仲禧是抗战时期的铁血将领，亦是长期潜伏敌营的中共高级特工。新中国成立后，他任全国政协委员、民革中央委员。1955年，党组织才正式公布他的中共党员身份。
一
吴仲禧1895年出生于南台吉祥境（福州市台江区）的一个小商户家庭，在殷实平和、无忧无虑中生活。1911年辛亥广州起义时，吴仲禧正在福州南台铺高小学念书。老师大多是福州进步人士，校园里涌动爱国热潮。英语老师从泰晤士报上看到了对黄花岗烈士们的详细报道，在课堂上为学生们讲述了烈士林觉民、方声洞、陈更新、林文等人的绝命书，传颂福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事迹。少年吴仲禧热血沸腾，没想到自己所在的福建，早就燃起了革命的烈火，他为革命的曲折叹息不已，少年意气，激荡难抑。
紧接着武昌起义爆发，汹涌的革命浪潮顿时席卷南方各地。11月福州革命党起义，福建革命政府成立，称“中华民国福建都督府”，1912年1月发出招募福建学生北伐军的通告。听到这个消息，吴仲禧立志学习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用鲜血和生命，铸就未来共和之中国，他弃笔从戎，报名参加学生北伐军。
他的热血之举，给家人带来深深的不安，家人虽希望他有出息，但却舍不得他在革命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不让儿子参加北伐军，爱子心切的母亲将吴仲禧关在屋内，房门层层上锁，窗户也钉死了，只有每天送饭之时，才会暂时打开房门。
这天，福州东门外东岱山麓（晋安区岳峰镇）东岳庙，福建学生北伐军在庙里集训，举行誓师大会，响应孙中山彻底推翻满清政府封建统治、尽快南北统一。
困在屋内坐立不安的吴仲禧，趁着姐姐给自己送饭开门之际，夺门而出。母亲闻讯，紧追而来。庙外街上，母亲拉住17岁儿子的手，吴仲禧执拗挣扎，最终还是被吴仲禧挣脱，飞奔进了东岳庙。因为身高原因，吴仲禧与螺洲的吴石编到了同一个小队，两人成为肝胆相照的战友。而后，他们一起被保送至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学习。
毕业后，吴仲禧历任援闽粤军龚师曾旅参谋、广东肇庆西江讲武堂教官等。1926年5月，他以国民革命军第4军10师30团团附，代替负伤的团长指挥，配合叶挺独立团攻占汀泗桥，写下北伐战争史的光辉一页。随后他率部参加贺胜桥战役及武昌战役，因战功晋升为第24师参谋长。接着他又率部大败吴佩孚主力，俘虏3500余人，升任师长。
1927年，国民革命失败。吴仲禧不满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回到福州老家，并参加了邓演达等人组建的国民党行动委员会（农工党的前身）活动，与林亨元被指定为福建省国民党行动委员会筹委会主要负责人。同时，吴仲禧开办双虹小学，任董事长，以该校作为掩护进步活动的据点。1933年“福建事变”，他在福建人民政府军事参谋团任高级参谋，参与军事决策。“事变”失败后，被蒋介石通缉避居广州。
二
在广州当年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同学季方引荐下，吴仲禧结识了中共秘密党员、民主促进会创始人之一的王绍鏊。当时的广东军阀陈济棠的参谋长是吴仲禧保定时期的学弟，吴仲禧安排王绍鏊见到陈济棠，促使陈济棠默许长征的红军在粤北一带过境。
1936年，北伐战争名将、铁军军长张发奎结束欧美考察，回国任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总司令，吴仲禧便前去投奔北伐时期的老长官，被任命为苏浙边区晋绥公署处上校作战科科长。此时，中共发表团结抗日的宣言，王绍鏊希望吴仲禧利用自己的身份，争取张发奎参加抗日。吴仲禧点头接受，并询问自己能否加入中国共产党。
早在北伐战争时，吴仲禧已向共产党员的战友蒋先云提出入党要求。当时战争正激烈，蒋先云答应等河南临颍的战役结束。不幸的是蒋先云牺牲了，正值兵荒马乱，吴仲禧入党的事情便被搁置了。这次遇到王绍鏊，吴仲禧如重新接上线的风筝，找到了组织。1937年6月“七七事变”前夕，吴仲禧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秘密党员。他在党内的单线联系者是中共情报战线的重要负责人潘汉年。吴仲禧由此开始了“隐秘而伟大”的情报生涯。
“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党组织要求升任第八集团军少将高参、韶关（广东战时省会）警备司令、第4战区中将军法执行监等职务的吴仲禧，隐蔽在张发奎部队，从事上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团结和推动第八集团军总司令张发奎执行国共合作、全面抗战方针。恰好张发奎此时刚刚见过郭沫若，希望对方物色一批青年来做战地服务工作。吴仲禧便利用这一机会，成功运作战地服务队，并多方关照，同时配合第4战区的中共特支开展工作。
1939年6月“平江惨案”后，八路军驻韶关办事处成为国民党特务监视的重点对象，吴仲禧通知办事处主任云广英注意防范，当发现有特务在办事处周围骚扰时，他便派出卫兵加以驱散。1940年10月办事处奉命撤离，吴仲禧又派人暗中护送工作人员到车站登上火车。在桂柳大撤退中，他安排部分文化界知名人士转移到安全地区。吴仲禧的这些活动曾被发现，蒋介石命张发奎调查，张发奎最终回复“查无实据”。
三
抗战胜利后，1946年，吴仲禧调任南京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与中共上海地下党王绍鏊联系，请求去延安学习。王绍鏊、潘汉年等人与吴仲禧谈了几个晚上，告知内战将起，急需收集国民党军队的情报。得知吴仲禧与正在国防部任职的吴石有联系时，潘汉年立刻请示周恩来，希望吴仲禧能利用这一关系设法进入国防部，以便更好地开展搜集情报的工作。面对组织的这一要求，吴仲禧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1940年春，吴仲禧在韶关参加南方各省部队整训会议，遇到了分别多年的同乡少年好友吴石。他与吴石深入交谈，了解到吴石读过毛泽东的著作，特别欣赏《论持久战》，在武汉珞珈山，听过周恩来的演讲，还同叶剑英等有过交往。柳州两人共事期间，吴仲禧经过较长时间观察，确认当年一同加入北伐学生军，同在武昌陆军学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学习的吴石心向红色阵营，便与他加强了联系。在吴石的帮助下，吴仲禧如愿到国民党国防部工作，调任国防部监察局首席监察官，这个职位就是监督蒋军各地部队。他利用职务之便全国巡查，直接观察到各军部署。
更重要的是，吴石以前在军校培养的学生，都已经成为各军高官，所以吴仲禧通过职位之便，外出巡查的时候，便更容易获得更多情报。1947年，二野的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急需情报支援。当时，敌人“华中剿总”的情报科长名叫胡宗宪，是吴石的学生之一。吴仲禧通过吴石介绍，从胡宗宪的手中，获取了华中绝大部分部队的番号、兵力、长官姓名、战损等绝密情报，全都转交给刘邓大军。
1948年夏天，三野的陈粟，和二野的刘邓，准备拉开淮海战役。蒋介石在徐州成立“剿总司令部”，在南京的吴仲禧，接到了国防部的命令，去“徐州剿总”任职，潘汉年立即指示尽快掌握一手情报。吴仲禧深知以自己一人之力，很难完成这项工作，出发之前，吴仲禧去找吴石，开诚布公地说了这次去徐州的任务，吴石闻言，说道：“徐州剿总司令刘峙的参谋长李树生是我的学生，我给你写封介绍信带给他。”
吴仲禧带着吴石亲笔信到了徐州，受到热情接待，可以自由出入各机密部门。李树生对吴仲禧甚为关照，带他到作战室观看地图，清楚地掌握了国民党整条防线的兵力部署，东边从海州，西边到商丘，各部队标注的详细信息。拿到重要情报之后，吴仲禧称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南京治疗。获批之后，他一路赶往上海，将情报传递到华东局情报部部长潘汉年的手中，第一时间送达中共中央。后来被确认是“淮海战役前解放军获得的最早又比较全面关于徐州一带敌情的情报”——《徐州剿总情况》。吴仲禧作为高级特工，为淮海战役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三大战役打完，紧接着就是渡江战役，解放军能否打过天堑，成了决定全国胜局的关键。敌人的江防防线当中，汤恩伯部队是最硬的骨头之一。吴仲禧通过在国民党联勤总部工作的中共地下党员鲁矗的关系，获得汤恩伯签署给江阴至芜湖一带负责江防10个军的作战任务和后勤补给命令。拿到汤恩伯防线的情报后，因为跟上海方面失联，吴仲禧专程飞到港岛，将此情报交给当地地下党，再转送中共中央。
四
1949年，吴仲禧和妻女避居香港，继续为党组织提供情报。7月，吴石由福州经广州辗转到香港，告诉吴仲禧福建绥靖公署已经结束，他已被调任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要到台湾去。吴仲禧请他考虑，到台湾去是否有把握？如果不去，也可就此留下，转赴解放区。
吴石表示自己的决心已经下得太晚了，为人民做的事太少了，现在既然还有机会，个人风险算不了什么。为了避免嫌疑，他携夫人王碧奎和两个小儿女一同去台湾。留下大儿子韶成、大女儿兰成在大陆。吴仲禧介绍老同事、原第四战区副参谋长中将，中共华东局地下党员陈宝仓随吴石去台，做吴石的助手。吴石台湾就任临行前，带给吴仲禧两份密件 ：一份是国民党军队在川、滇、湘、粤、闽各省的兵力配置 ；一份是国民党部队在西北各地的番号、驻地、兵力、装备、部署等，这两份当时的绝密情报，是解放军追歼国民党残敌需要的重要军事资料。
新中国成立之后，吴仲禧一家回到广州，以民主党派人士身份出任广东省人民法院代院长、省司法厅厅长和党组书记、省参事室副主任、省政协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民革中央委员、民革广东省副主任委员。1955年，经上级批准，中共党组织正式公布吴仲禧中国共产党党员的身份。
1983年6月15日吴仲禧在广州病逝，国防部副部长、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萧克在纪念文章中称吴仲禧是“坚定的革命民主主义的爱国将领……一个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
《福州晚报》（2024年8月16日 A14版 闽海神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