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华龙
何乔远(1558—1631)，字穉孝，或称稚孝，号匪莪，晚号镜山，晋江人，是我国明代杰出的方志史学家。何乔远刚直不阿，敢于秉笔直书、发表自己独特见解，以致仕宦坎坷，三次出仕、三度贬官，居官不满十载。享有“仕不择官，必尽其职；禄不营家，必敬其事”的良好声誉。晚年隐居于泉州北门外镜山，所以学者又称他为“镜山先生”。他博览群书，里居20余年，辑明朝十三代遗事成《名山藏》，又纂《闽书》，刊行于世，对后世影响深远。他与同是福建籍贯、年纪相仿的叶向高亦有着很深的情谊。
宦海沉浮 初心不改
何乔远自幼颖异不凡，8岁时，其父何炯以“乍雨乍晴天未定”为上联，命属对，何乔远即以“有麟有凤国将兴”答之。万历十四年(1586)，中进士，选授刑部云南司主事，擢礼部精膳司员外郎，升仪制司郎中。其时，神宗欲封皇长子为王，何乔远上疏力争。同官陈泰来等因言事被谪，何乔远又抗疏救之。
万历二十年(1592)，日本军队进攻朝鲜，陷其王京。次年，提督李如松率兵援朝，先胜后败，形势紧急。兵部尚书石星懦弱无能，反为日本请封贡，使日本侵略气焰更炽。朝鲜使臣金晬进京泣诉：李如松等贻误战机，致使朝鲜军民万余人死于战祸。何乔远据实上疏，指摘兵部失策；又疏陈历朝驭倭策略，主张出兵保护朝鲜，制止日本侵略，以伸正义。神宗颇为动心。终因石星坚持退让，何乔远主张未被采纳。后来，事态发展证明对日妥协失策，石星被逮，死于狱中。朝野人士都佩服何乔远的远见和胆识。
万历二十四年(1596)，何乔远属吏写册封文本，漏了衔名，何乔远因坐“奏牍不恭”罪，被贬为广西布政司经历。次年，其妻温氏病故，乃请假回籍治丧，从此绝意仕途，家居20多年。何乔远回籍后，与郡守程朝京、窦子偁结为知交，但从不为私事请托，对于地方政事兴革屡有好建议。
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光宗即位，起用何乔远，晋位光禄卿。天启元年(1621)七月，何乔远奉命典试江西，阅卷认真，评选公正，还朝后添注为太仆少卿。
天启二年(1622)，何乔远进左通政。五月，山东白莲教起义，不久被镇压。何乔远上疏请乘大捷之后，实行招抚赦宥政策，熹宗从之。此时“红丸”案发，事因鸿胪寺官员李可灼进献红色药丸，光宗服后暴毙，朝臣主张以“弑逆”罪处李可灼以极刑。何乔远援引孝宗处理李孜省、穆宗处理金倣二案为例，建议将李可灼免死戍边。众人以为何乔远的议论识大体，较为妥当。同年，左都御史邹元标创建首善书院以讲学，宦官魏忠贤指使给事中朱童蒙上书弹劾，诬邹元标操纵舆论，请禁之。邹元标据理力辩，并求辞职。何乔远愤然上疏曰：“书院上梁文实出臣手”，若罢邹元标，自己“义当并罢”。不久，晋升为光禄寺卿。天启三年(1623)，又擢为通政使。由于政敌权奸流言攻击，便力求辞官，终以户部右侍郎致仕。
何乔远回泉州后，在镜山泉山书院讲学，求学士子纷纷登门。宦官魏忠贤为收人望，曾多次示意招揽何乔远，但他坚辞不就。纵横海上的郑芝龙对何乔远很敬重，曾令部下：“如潜兵入城，惟镜山前后十里勿动。”
崇祯二年(1629)，朝廷又起用何乔远为南京工部右侍郎。上任后即上疏建议，开通镇江南湖，连接内河运输。思宗览表后，称赞何乔远“老成体国”，命其兼署户、工二部。何乔远又上疏，请求“清冗役，考仓期”，陈述经费致匮之由，并言“年输淮库20万金，非旧例”，思宗因而下旨按勘。但此举触怒一帮腐败官僚，逆纷纷上疏攻讦。何乔远见弊政无可救治，便主动引退。临行，又请开海禁，称“弭盗安民，莫先此举”。
崇祯四年(1631)，何乔远病卒，思宗赐祭葬，并赠工部尚书。
编撰《闽书》 功莫大焉
何乔远一家是中国少见的方志家族。其父何炯重视地方文献，是泉州著名学者、教育家，官至教谕，曾编纂《清源文献》。其兄何乔迁也是个很有才华的文人，万历年间考中解元，担任建阳教谕，编纂《潭阳文献》。父兄的精深造诣，对何乔远产生巨大的影响，使他年轻时有机会接触与搜集福建地方史，为以后编著《闽书》奠定了坚实基础。
何乔远少时学习刻苦，“五六岁，工楷书”，“稍长，读书过目成诵，厌塾师句读，赠公独教之。年十四五，即攻古文词，有志圣贤之学，未肯俯首举子业以希急售。年十九，与兄大理乔迁同领乡书”。登上仕途后仍然孜孜埋头书案，手不释卷，着力著述。
何乔远作为方志学家，一生写了大量方志著作，福建乡土文献就有：《闽书》《泉州府志》《安溪县志》。除此之外，他还参修《东湖浚湖记》《同安海丰棣记》《项济桥记》等大量碑记及诗文，辑南安先贤诗文事略的《武荣全集》。
在众多著述中，成就最高、最有创新和建树的是《闽书》，它和《明文征》在清代被列入《四库全书》，并作了高度的评价，为士大夫所推崇，史学家争相引用。《闽书》的材料主要是来自福建各府州县的志书，何乔远花八年时间遍阅之，自创体例，以纲统目，共154卷，分为22志，记载福建的天文、地理、历史、人物、风俗、武备、岛屿、科技、特产、宗教、灾异等方面情况，保存了大量史书所未收入的难得资料，立论持正，数据丰富，为福建其他志书所不及，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闽书》成为福建乡土历史的著名著作，也是何乔远名闻遐迩，奠立闽中大学者地位的著作。
《闽书》有四大特点：一、不沿用传统的纪传体例，而继承发展宋梁克家《三山志》和明代黄仲昭《八闽通志》的写法，统称为志，以求全书体例和历史的统一性，开创后世志书之先河；二、强调时代的变化，以供后世福建治政者借鉴；三、强调福建海外贸易的特点，着重记叙与之有关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情况；四、数据材料新颖，如记载唐武德年间，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门徒来泉传教，卒葬灵山即灵山圣墓，再如为宋末元初著名蕃商、福建提举市舶使蒲寿庚立传，这些都是可以补正史记载的缺漏。书中还辑录了明代十三朝遗事和碑刻诗词等有价值的数据，为后来修省志者参考之根本。
《闽书》问世几百年来，一直为中外史学家所重视，如当代我国著名史学家张星火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日本桑原骘藏的《蒲寿庚考》、法国伯希和的《摩尼教传人福建考》等名著，都竞相引用《闽书》的资料为证。
与叶向高情深义重
叶向高（1559—1627），字进卿，号台山，晚号福庐山人，福清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授庶吉士，随后为翰林院编修，历任南京国子司业、太子左中允。万历二十六年（1598），升为太子左庶子。上疏请求取消矿税、撤矿税监，被沈一贯排挤出京，转任南京礼部右侍郎。万历三十五年（1607），升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万历三十六年（1608）后，一人主持阁务达七年之久，人称“独相”。万历四十二年（1614），连上六十二道奏疏请求致仕，获准回乡。天启元年（1621），二度入阁为首辅。由于阉党势力过于强大，叶向高不甘受误国之骂名，又连上六十七道奏疏请辞。天启四年（1624），叶向高以太子太傅致仕。天启七年（1627），叶向高病逝，终年六十九岁。崇祯初年，追赠太师，谥文忠。
何乔远与叶向高同是福建籍贯，年纪也相仿。在古代在京为官的同省人一般都认为老乡，更加亲近，但是直到万历四十四年（1616）前，两人并无交集。
何乔远归里后，在清源山赐恩岩讲学，使得“慕镜山而思造其门者踵相接”，为家乡造就了一大批人才。著书讲学的精舍，后人称为“镜山书院”。
万历四十四年（1616），第一次辞官归隐的内阁首辅叶向高，偕同南安洪有声、晋江黄国、郭梦詹等人，相约前往镜山书院拜访何乔远，与他把酒言欢并留题刻石，至今尚存。
何乔远的学识为人名闻遐迩，于是在里居期间（1612）被福建当局延请，在各府县新修志书的基础上，汇编一部省志。8年之后，万历四十八年（1620），300多万字的《闽书》脱稿后，何乔远请叶向高为《闽书》作序。时值朝廷辽东战事惨败，丧兵6万，继之开原、铁岭陷落，又被杀掠各数万，中外大震，叶向高忧心忡忡之际。可是，叶向高还是接受了好友的重托，花了数月时间读完书稿，然后写了序言。在这篇序中，叶向高写道：“何公之孜孜矻矻，竭数载之力，从事于此，其用意深，而其为闽虑远矣。”在这篇序的末尾，叶氏写道：“昔春秋时，列国纷争，孟氏所举有史者，仅鲁与晋、楚耳。鲁有夫子、丘明，晋有董狐、史墨，楚有左史倚相，是以有史。吾闽有何公，故有兹书。夫何公，圣人之徒也，何论董狐、左史辈哉！于是乃益见闽之为邹鲁矣！”叶向高认为，何乔远编撰《闽书》的功业，与历史上的著名史官对比毫无逊色。为此，他继续称赞道“美哉，皇皇乎，非但一方之信史，亦千古之鸿教也!”“其足昭既往而镜来兹，奚疑哉，往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叶向高为何乔远的《闽书》作序之后，两人一起来到黄檗寺游玩。在游玩过程中，他作诗一首《游黄檗寺》：“黄檗名山只见山，我来不得一枝攀。心醒百丈吟吟笑，经读裴休得得还。”此外，他还写下五言古风《和叶相国游黄檗韵》，前四句为“金峰与铜石，奇怪千万片。吾读江淹诗，未知所丽奠”，何乔远还写下《登石竹绝顶》：“不见花飞与鸟鸣，十洲芳草涧边生。目穷海屿连天远，手摘星辰接汉平。终古清宵青土山殳，有时明月紫鸾笙。”（以上三篇诗作均收入《玉融文库》第四辑中的《福清历代诗词选》）此诗估计是应叶向高之约一起去登石竹山时写的，因为据记载叶向高曾多次邀朋友爬山，并留下诗作。
叶向高不仅为何乔远的诗集《何匪莪先生诗选》作序，与何乔远还有诗词的往来唱酬。叶向高的诗集《苍霞诗草》收入叶氏的七言律诗《答何匪莪》。全诗为：“建礼从容说大仪，真怜直道在当时。身辞画省仍留草，家在青山合采芝。著作应窥金匮史，牢骚休读楚人辞。清源一卧无消息，传得琼瑶慰所思。”叶向高在诗中表达了对何乔远的牵挂与怀念。
同样，何乔远也对这位尽忠尽责，但无力回天的内阁首辅兼好友叶向高充满了敬仰之情。在1627年叶向高去世后，福清在县北隅凤凰山麓建仰止祠，祀大学士谥文忠公叶公向高。据乾隆版《福清县志》记载：仰止祠，……堂宇爽垲，垣墉崇密，大司空何乔远碑记。丁亥圮于兵燹，后本营移演武场于城内，逼近祠址。乾隆二年，营官砌筑照墙，祠前地尽为所侵，石碑、旗杆、碣现存。这说明仰止祠有碑，而且是明代名人何乔远所撰。后来由于战火兵灾以及清兵营官砌筑照墙等原因，仰止祠被毁，石碑不知所终。
不过，要特别指出的是，尽管叶向高是自己的好友，后来也是自己的上级，但何乔远性格刚直不阿，敢于发表自己独特见解。天启元年，后金(清)兵已攻取辽阳，巡抚王化贞驻兵广宁，主张出击，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之议不合。时任内阁首辅的叶向高是王化贞考取进士时的主考官，颇倾向王化贞。但是，何乔远却不附和他的观点，直接上疏支持熊廷弼，主张严守广宁。不久，广宁失守，人们服其灼见。
《福州晚报》（2025年3月4日 A06版 闽海神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