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怡
太守千古:杭州人民对林启的爱戴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湖光山色、人脉文气,与福建人似乎有着特别的情缘。“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重湖叠巘(音:yǎn)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且不说福建武夷山五夫里走出的北宋大词人柳永为杭州写下这首千古名篇《望海潮》,令金主完颜亮欣然起艳羡之心,“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就中国历史上而言,有哪座城市的市民在一个外籍的本市最高地方长官病逝后,竟然倾城而出,泣阻该地方官的子孙归葬自己的亲人,而强烈要求将此地方官安葬在本市山水最佳处?有!那就是极重公道情义、知恩图报的杭州市民。
1900年5月22日。一百多年过去了,杭州人至今没有忘记这个日子。这一天,时任杭州知府、侯官(今福建福州)人林启在杭州去世,享年64岁。林启去世后,他的家人按中国人的风俗惯例要把他的遗体运回家乡福州安葬,杭州人民因为感念林启主政杭州五年的恩泽,坚决要求把他安葬在西湖旁,双方争执不休。最后,杭州士绅们拿出林启生前的诗句“为我名山留片席,看人宦海渡云帆”,说服林家子孙。林家子孙也被杭州人感天动地的真情厚意所打动,不得不同意把林启安葬在杭州的孤山北麓。当时,杭州人将林启墓的墓门做成石牌坊,牌坊石柱上的对联是:
树人百年,树木十年,树谷一年,两浙无两;
处士千古,少尉千古,太守千古,孤山不孤。
横额为:古之遗爱。
杭州人还在林启墓旁设了林社,供奉着林启的塑像。1949年后和“文革”中,林社与林启墓被占用、毁坏。然而,历史终将回归公正。2004年,杭州市有关方面应广大杭州人民的要求,对林启墓与林社进行了恢复修葺,在林社边重立了林启塑像。其中有一副挽联这样写道:
教育及蚕桑,三载贤劳襄太守;追随有梅鹤,一龛香火共孤山。
杭州人民为什么迄今仍对百年前的知府林启念念不忘呢?林启给杭州人民、给杭州城留下了什么呢?这副对联已经告诉了我们。林启造福于杭州城、让杭州人民世代感念的就是他在杭州大力发展“教育及蚕桑”。今天,四校合并后的新浙江大学在其新建的紫金港校区以林启的字“迪臣”命名了一条路,纪念浙江大学的奠基者林启。在其建校百年发展史上,浙江大学如此评述林启:“林启,字迪臣,福建侯官人。1876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后为编修,放陕西学政。1889年为浙江道监察御史。1896年调任杭州知府,1897年至1900年兼任求是书院总办,并亲自负责国文教学。1897年农历正月创办求是中西书院,5月21日正式开学,为今浙江大学前身。同年办蚕学馆,为浙江丝绸工学院(2000年改名为浙江工程学院)前身。1899年办养正书塾,即今杭州高级中学前身。三校为浙江省开创省立大学、职业学校和普通中学先河。在杭的最大政绩是兴办学校,提倡农桑,并开笃实的士风。”林启性外柔内刚,清正风雅。他“守正不阿,精明笃实”,因上疏清廷请“罢颐和园之役以苏民困”而得罪当权者,虽声震朝野,却遭外放到浙江衢州任知府。他到衢州后,关注民生,兴水利,劝桑织,济饥民,办书院,深得人心。1896年3月,林启调任杭州知府,直至1900年5月22日病故于杭州知府任上。林启留给杭州城最大的恩惠,就是他的重教育、养士气、兴蚕桑,他是开创兼容中西学的杭州近现代教育和以丝绸业为杭州工商业支柱的第一功臣。
讲求实学:林启与浙江学府
林启认为:“居今日而图治,以培养人才为第一义。居今日而育材,以讲求实学为第一义。”这是他在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创办“以讲求实学为第一义”的求是书院的直接动因。“求是书院”,后来发展为当代中国著名的高等学府、有“东方剑桥”之誉的浙江大学。当时的浙江巡抚廖寿丰任命林启为“求是书院”总办,负责确定章程、延聘师资、招收学生等事宜。这个书院与旧式书院大不相同。林启聘请了美国人出任总教习,并设正教习一人,“教授化学及各种西学,兼课图算语言文字”;设副教习二人,其中一人“教授各种算学及测绘、舆图、占验、天文等”,另一人“教授外洋语言文字及翻译书籍报章等”。书院经费充足,每年招收30岁以下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学生三十名,经考试录取,学制五年。教职员工的薪金待遇都有充分的保障,学生成绩优异者可获奖学金。1898年,他从求是书院选派高材生四人到日本留学,这是浙江省派出的第一批官费留学生。他还聘请了福州同乡后进、具有革新思想的林白水(1874—1926)参与创办求是书院,林白水曾任求是书院总教习。求是书院成为当时传播新知识、新思想的场所,邵裴子曾说求是书院“为浙江革命思想重要源泉之一。求是书院成立不过三年而校内革命思想已蓬勃发展,后来参加革命的亦有其人,成为本省及全国革命史上不可或缺之一部分”。就晚清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而言,林启在杭州的有效作为,可看作是当时清廷体制内改革派在地方积极推动并深化改革且能开花结果的稀有样榜。
杭嘉湖一带是中国桑蚕业的重镇。清末,茶叶和丝绸的出口是清廷出口收入的支柱。林启十分关注蚕桑业,在任衢州知府时,就大力提倡发展蚕桑。调任杭州知府后,他看到由于蚕桑技术落后等原因,“蚕病蚕窳(音:yǔ)而丝劣”,蚕丝生产衰退,农民养蚕歉收,就兴办了注重课堂教学与实习的蚕学馆,目的在于除去蚕病,选育佳种,把优良的饲养技术传授给学生,然后推广到民间。林纾在《林迪臣先生寿序》中如此描述林启对蚕学馆的苦心经营:“余每放舟过玉带桥,经岳坟,入蚕学馆,观先生部署蚕政,设东西讲舍,子弟鳞集受蚕学,颖异者厚荐宠之;不中程,虽势要,无惮屏退,以此益知先生之执法矣。”蚕学馆学制两年,向全国招生,学生多为秀才,设有动植物、理学、蚕体生理、病理、解剖、气候、土壤、饲育、植桑、缫丝、采种等课程,并在杭州城内和湖州设置了试验场。蚕学馆不仅供给伙食,还给每个学生3块零用钱。林启自兼总办,请在法国留学时学过选种的江生金任总教习,聘请了日本蚕学家轰木长子、前岛次郎、西德德太郎等为教习,还派毕业生去日本学习养蚕和制丝技术。蚕学馆的兴办,对全国蚕桑丝绸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杭州发展成为现当代中国丝绸工商业的领军城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林启又在圆通寺建立了养正书塾。圆通寺里原有和尚,但和尚们不守清规,倚仗官势,做了许多坏事,被当地百姓告发。林启对此事进行了调查,掌握确凿证据后,查封了寺庙,并挫败了在寺院旁办广济医院的英国人想霸占寺院的企图。当时英国传教士通过外交使节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交涉,欲占此地办教堂,林启大义凛然地说:“吾官可罢,此寺不可与西人。”因为戊戌维新刚失败,清廷下令各省停止办学,林启只能使用“书塾”旧名在此地办学来应付朝廷。而实际上,养正书塾是一所中等学校,开设了许多现代课程,培养适应时代发展、能为社会所用的人才,设置的课程有国文、小学、经学、修身、算术、历史、地理、物理、体操、英文、音乐等。教师中有陈叔通、汪希以及常为林纾口译英文小说的魏易等。1901年11月,养正书塾改为杭州府中学堂。辛亥革命以后,改称浙江省立第一中学校。1923年,和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合并。1927年起高初中分置,高中称为省立杭州高级中学。林启为杭州中等学校的创办开了先河。以后,杭州一些中等学校陆续开办起来。
孤山不孤:林启等闽中人士的西湖山水情
林启十分仰慕隐居孤山、“梅妻鹤子”的宋朝高士林逋(967—1028,字和靖)。为了表达对林逋的敬意,光绪己亥年(1899)林启在孤山补种了百株梅树,让梅香永伴和靖的清魂。林纾撰有《林迪臣太守孤山补梅记》,详细记述了林启补种梅树的情愫。林启和林逋,因了孤山和孤山的梅树,两人相隔千载,却交相辉映于西子湖畔。
杭州孤山,与林氏有缘。
杭州,与福州人有缘。
民国期间,民间戏言“林家天下陈家党,胡适文章宋氏花”,说的是国府主席、福州人林森名义上是民国国家元首,但事实上党国实权尽在蒋介石的亲信陈立夫、陈果夫兄弟手中,“宋氏花”自然是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三姐妹了。而就福州而言,“林陈半天下”,千百年来都如此。西晋灭亡,中原衣冠南渡,八姓入闽,林、陈两姓的人口始终在福州人中占最多,且两姓世代又多联姻,互为内亲外戚,盘根错节,蔚为大观。从福州走向全国各地的林姓、陈姓也多贤达名俊。比如,早在林启之前近千年的北宋,侯官(今福州)古灵村人陈襄(1017—1080,字述古)就在熙宁五年(1072)五月至七年(1074)六月知杭州。此时,陈襄任杭州太守,他的好友苏轼任杭州通判,是他的部下。陈襄在杭两年半的任上,疏浚了六井,苏轼写有《钱塘六井记》记其事。陈襄和苏轼先后离开杭州后,苏轼有诗歌《常润道中有怀钱塘,记述古五首》,其二云:
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花开后院还空落,燕入华堂怪未归。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检点几人非。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自注:杭人以放鸽为太守寿。
可见,彼时的杭州人士对造福于杭州城的太守、福州人陈襄也是心存敬意和爱戴的。陈襄对自己治下的杭州也情深意切,他有《和子瞻沿牒京口,忆西湖寒食出游见寄二首》,其二写道:
春阴漠漠燕飞飞,可惜春光与子违。半岭烟霞红旆入,满月湖风画船归。篌笙一阕人何在,辽鹤重来事已非。犹忆去年题别处,鸟啼花落客沾衣。
纪晓岚称道这首诗“殊饶情调”。
南宋偏安杭州。在西湖的轻歌曼舞中,赵家王孙再次亡国。南逃到福州南台岛林氏聚居地林浦村的南宋文臣武将们在此拥立了小皇帝赵昰,是为宋端宗。此时,籍出福建的状元陈文龙(1232—1277)毁家卫国。陈文龙,原名子龙,字德刚,号如心,原籍福建莆田(今莆田东郊阔口),幼随父迁福州长乐后山(今阜山)。1268年举进士第一,宋度宗殿试取为状元,赐改名文龙。1276年临安朝廷降元后,与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拥立益王赵昰在福州林浦即帝位。1276年12月元军破莆田,被捕,绝食,经福州解送杭州,在福州台江合沙(今小桥双杭路),留诗《寄仲子诀别诗》:
斗垒孤危力不支,书生守志誓难移。自经沟渎非吾事,臣死封疆是此时。须信累囚堪衅鼓,未闻烈士树降旗。一门百指沦胥尽,惟有丹衷天地知。
北上至杭州岳庙,陈文龙要求拜谒岳飞,在岳庙中吞香灰自尽,当晚卒于岳庙。妻儿继续押往北方,至洛阳,忽必烈闻其忠义,感叹道:“忠臣不可辱!”释放其妻儿。夫人返回杭州,葬陈文龙于杭州孤山。母、叔、弟一家十口丧国。
从柳永到陈襄再到陈文龙,杭州的山水载满了许多与福建人、福州人息息相关的感人故事,无怪乎林启主政杭州,更别有一番深情了!
梅鹤因缘:林则徐师友的西湖山水情
早在林启之前,福州林氏名流就多有盘桓于杭州、流连于西子湖畔的歌咏。比如林则徐(1785—1850),他在嘉庆二十五年(1820)三十六岁时授江南道监察御史、浙江杭嘉湖道,同年8月27日到杭州接任,举行观风试,并兴修农田水利。道光二年(1822)7月,他在杭州倡修于谦墓,并撰写了《重修于忠肃公祠墓记》,颂扬于谦忠信爱国的品格。他在1820年秋冬之间,曾和友人陈荔峰同游孤山,“观新种梅花,荔峰诗先成,次韵答之”:
我从尘海感升沉,何日林泉遂此心。
墓表大书前处士(自注:时修和靖先生祠墓,同人嘱余题额),家风遥愧古长林。
湖山管领谁无负,梅鹤因缘已渐深。
便似携锄种明月,结庐堤上伴灵襟。
另外,林则徐游理安寺、烟霞洞、虎跑泉、六和塔,也都各咏诗一首,其中咏六和塔的诗写道:
浮屠矗立俯江流,暮色苍茫四望收。
落日背人沉野树,晚潮催月上沙洲。
千家灯闪城南市,数点帆归海外舟。
莫讶山僧苦留客,有情江水也回头。
自从传说中越王勾践的后裔无疆在先秦入闽以后,闽越就逐渐融为一体。福州作为闽中人文教化之渊薮,倚山临江面海,山水宜人,物产丰盛,唐以来更被称为“有福之州”,并和杭州一样,成为佛教禅宗的重镇,与素有天堂之称的杭州可堪媲美。林则徐的这首咏钱塘江畔六和塔的诗,如果移咏于闽江畔的福州罗星塔或乌塔、白塔,一样妥帖得天衣无缝。我想,这大约是福州人对杭州有天然的亲切感的缘故吧。
影响了林则徐一生、被林则徐引为楷模的他的老师、族前辈、乾隆年间福州名士林雨化(1744—1811),在他之前就曾流连于杭州,并有多首诗歌记其游,如《游龙井》写道:
西湖名胜称自古,走马匆匆终莽卤。揽图一一问东家,四十六景名悉数。飞来一峰既双绝,龙井大观尚未睹。晓来泛艇毛家庄,步向龙潭五里许……
《上吴山大观台》则写道:
揽胜吴山上大观,钱塘江接海云漫。苍茫潮送千帆上,潋滟湖开一镜团。烟火满城犹霸气,桑麻平野识时欢。乡心不入登高眼,倍觉诗肠此日宽。
瞧,钱塘风物,使得雨化先生已把杭州当作福州,“乡心不入登高眼了”。雨化先生胸次清直旷迈,对隐居于杭州孤山的林逋一样心神向往,他在诗歌《嘉兴金先生邀游王氏山庄,同徐兄题咏》中说:“鹤圃高风还未远,桃林仙境尚堪寻。”被雨化先生所激赏的他的亲友、也是林则徐挚友的清朝名宦陈若霖也曾题咏西湖和孤山:
苍霭望中收,四面湖光依几席;薰风行处遍,六桥花柳问桑麻。
泉冷古梅花,可与盟心唯白水;亭空孤鹤影,居然埋骨共青山。
公生几何年,长留半角闲亭,权与寒梅成眷属;
我来数千里,凭吊孤山抔土,好从明月认前生。
林则徐和陈若霖一样也有题孤山放鹤亭的诗句:
我已家风负梅鹤,天教处士领湖山。
梅横孤影自绝俗,山附高人亦可传。
从林雨化、林则徐到林启,福州林氏,行走在杭州的湖光山色间,滋养清明着自己的心气灵府。杭州城,与福州林氏有缘。
湖畔诗魂:林徽因祖父女三世杭州情
西湖边的林徽因剪影塑像。
2004年,杭州市民给市委书记上书,要求为“杭州姑娘林徽因”建碑立像。在杭州市委的高度重视下,2006年8月18日,林徽因塑像落成于花港观鱼景区。林徽因其实是福州人,因为她的祖父林孝恂任职浙江,才落户杭州。林孝恂,字伯颖,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授翰林。1893年,林孝恂授金华知县,1894年赴任,不久,“家难国难相因而至”。1897年,孝恂到杭州,1898年“署孝丰县知县,调海宁州知州。明年(1899),补石门县知县。石门任最久,前后五年。乙巳(1905),补仁和县知县,以病乞假越岁,丙午(1906)始履新任,七阅月复罢,以知府候补荐升道员”。这份简历,可见林孝恂长期任职浙江县官,并一度是杭州知府、福州同乡前辈林启的下属。他和林启一样,精于政务,“守正不阿”,比如他在孝丰山区任知县才五个月,盗匪们就“敛迹不敢入境”。他“勤政慎刑”,“宦游二十年,握州县符七八年,决狱大小以千计,未尝冤抑一人”。他任杭州首邑仁和县知县不久,因反对上官公款迎送铺张浪费之弊,而得罪同僚,并因此被构陷去职,但他淡然以对,并短暂东游日本,“示无进取之意”。林启去世后,清末地方朝政益乱,孝恂“知无可为,不欲更仕”。但当时浙省当局动议修葺“障江浙七郡”的海塘,修建海塘工事必须由清正练达者主其事,浙省地方乡绅集议后,公推林孝恂主持修复海塘,孝恂“辞不获命,遂任提调差”。他以带病之身“综全局事,简练防勇,躬督工务,沿塘百余里奔走监视,寒暑无间,潮汛急则昼夜莅工”,终于积劳成疾,于1910年3月去职,居杭州蔡官巷(一说是附近的陆官巷)家中休养。1911年辛亥革命后,林孝恂“不问外事,决计归里”,但因长子、即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参加辛亥革命,1912年林孝恂随子举家迁往上海。1916年,林长民出任北洋政府国务院法制局局长,随后又出任段祺瑞内阁司法总长,林孝恂不得已又于1916年举家随子从上海迁往北京,不久,肝胆病发作,在北京去世。
林启主政杭州期间,福州林氏名流如林白水、林纾都被其所礼敬重用。1899年,林纾(1852—1924)从福州移家杭州定居三载,执教于东城讲舍。“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这是中国近代最重要的启蒙思想家、福州人严复(1854—1921)对同乡好友、近代著名翻译家林纾的赞誉。南海康有为则称赞严复、林纾说:“译才并世数严、林。”其实,无论林纾还是严复,都不仅仅以“译才”名世。林纾认为自己是古文第一,诗第二,翻译第三而已,还擅长山水画。林纾在杭州期间,多有诗文赞咏杭州山水,如《游棲霞紫云洞记》《游西溪记》《记花坞》等短小隽永的游记散文等,叙记了他和林启、高啸桐等福州乡人在杭州的游踪行迹。他在杭州讲学时,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1876—1925)即是他的门生。林长民不屑于科举之学,热衷于新学与变革时政,林纾因此撰《赠林长民序》,云:“长民固不愿取决于庸俗之眼,求幸于蒙昧之获,宜可肆力自进于古之立言者”,表达了他对林长民的殷切期盼,并委婉地劝其速来就学。1924年林纾去世,林长民挽词曰:“早岁及门,曾受史迁昌黎之文,算是平生得力处;随时展画,有仿石谷鹿床诸作,从今遗墨触怀多。”流露了自己对林纾的敬重之情。林白水(1874—1926),幼承家学,拜同乡福州名士高啸桐为师,文名重榕城。林启主政杭州期间,他于1898年应林启之邀协助林启创办了求是书院、养正书塾、东城讲舍、蚕学馆等四所新式学堂,并任求是书院总教习。1901年他出任《杭州白话报》的主笔。其间他还应林孝恂之请,受聘执教于林孝恂家,因此与仅年少他两岁的林长民亦师亦友。1925年林长民在东北惨遭杀害后,林白水撰《哀林长民君》一文,称道并恸挽林长民“性极纯厚,朋友亲故间,殷勤顾恤,绵绵多情,有时亦具有凛然不可犯之颜色。心地纯洁,虽以做官为乐,而取与不苟,尽然有廉吏风。……林之律己甚严,亮节清风,足资矜式,而不幸生逢丧乱,使为此无谓之牺牲,真可痛惜矣”。谁料仅一年后,林白水竟也惨遭军阀残杀于北京城中。
1904年6月10日,林徽因出生于祖父林孝恂在杭州的家中,林孝恂根据《诗经·大雅》中的句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为长孙女起名林徽音。八岁后徽音和祖父一起紧随参加革命的父亲林长民辗转于上海、北京。直到20世纪30年代因为报纸上常把林徽音和一个叫林微音的诗人搞混,徽音不得已,才改名“徽因”。“林徽因身上有种特殊的文人气质,和西湖的美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西湖边应该有个属于她的位置,以纪念这位风华绝代的杭州才女。”杭州人民钟爱着这位与西湖灵山秀水浑然一色的福州籍的杭州姑娘,并终于在她去世半个世纪后,让她“魂归故里”,与杭州的湖光山色相得益彰。
“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这是金岳霖先生挽他的灵魂知己林徽因的联句。这位福州籍杭州姑娘,如果地下有知,一定感恩于钱塘江水和西子湖光的滋养润泽。她的风神灵韵,承载着西湖山水与福州林氏家风的双重印记。杭州城,因了福州人林启、林孝恂的先后抚理,使得福州林氏与西子湖缘更亲、情更深。
林纾诗《拜林杭州墓》云:“墓门风物都如旧,独吊斜阳起叹嗟。公道还知重循吏,诗人徜为补梅花。廿年踪迹寻前梦,一路芳菲感鬓华。最是薛庐题句好,湖山终古属林家。”林纾拜祭的“林杭州”,就是林启。“薛庐”是安徽全椒人薛时雨(1818—1885),字慰农,又字澍生,号桑根老人,清咸丰进士,做过嘉兴、嘉善知县和杭州知府,后主讲杭州崇文书院、江宁尊经书院和惜阴书院,著有《藤香馆诗删》等。其题杭州孤山林逋墓云:“大节匹阎公,取义成仁,青史从今尊县尉;忠魂依处士,补梅招鹤,孤山终古属林家。”林纾化用薛句,作“湖山终古数林家”以赞誉林启,诚不为过。无论是林启还是林徽因,甚至林雨化、林则徐、林孝恂、林长民、林纾、林白水,他们都已经化成了天地之精气,钟毓着西子湖畔的山山水水,为这片人间天堂滋养出更多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的明珠。
《福州晚报》(2025年6月2日、3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