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华龙

　　万历三十二年（1604），时任南京礼、户部两部侍郎的叶向高因“妖书案”未了，加之阁臣沈一贯作梗，便不愿进京述职，回乡闲居。是年仲冬（十一月）十八日，应逸江友人林可继、林可度等之邀，叶向高偕表弟郭汝偕往游仙游九鲤湖。路经莆田兴化府郡治，想起与馆师陈经邦分别20年，欲前往看望，但最终没有成行。

　　叶向高想去探望的馆师陈经邦，曾任礼部尚书兼学士，也是一代帝师（明神宗的老师）。

　　陈经邦（1537—1615），字公望，号肃庵，莆田城内庙前橄榄巷（今荔城区镇海街道长寿街庙前，俗称铁树里）人，明嘉靖十六年（1537）生于一个仕宦家庭里。

　　陈经邦自小聪明勤奋，才思敏捷，在学堂读书时就表现出非凡的智慧，大家都羡慕他，老师也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器。嘉靖四十四年（1565），陈经邦登进士第，选庶吉士。他办事精明能干，公正廉洁，为人忠诚老实，品德高尚，皇帝和文武百官都赞誉他。隆庆元年（1567），陈经邦授翰林院编修，又被加封为国师，担任东宫太子朱翊钧的讲读官。

　　朱翊钧是李贵妃的儿子，穆宗皇帝因为继后陈氏无子，见翊钧自幼头脑灵活，口齿伶俐，便立他作东宫太子。当时朱翊钧才4岁，每日由母亲李贵妃带到国师府就学。陈经邦对年幼太子进行悉心启蒙，讲学中间休息时带太子玩游戏，不断启发、培养太子的智力和能力。

　　体弱多病的穆宗只当了六年皇帝就驾崩，年方10岁的朱翊钧继承登位，是为神宗，改元万历（1573）。陈经邦日侍左右，继授经书。他以学识渊博、态度恳切、讲解明白、吐音洪亮，每使神宗凝神听之。那时神宗年轻好学，游情笔札，优礼儒臣，而陈经邦进退儒雅，每有风范，凡在经帏，莫不瞩目。

　　万历四年（1576）十二月，陈经邦迁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掌坊事。万历八年（1580），兼翰林院侍读仍充日讲官。万历十年（1582）七月迁礼部右侍郎，九月加太子宾客，十二月转吏部左侍郎，兼官入故。

　　万历十一年（1583）四月，陈经邦以吏部左侍郎改掌詹事府事，六月教习庶吉士叶向高等人。

　　当时叶向高才25岁，参加礼部会试，取第78名。同年廷试，取第二甲第12名，赐进士出身。又以福建考生第一名资格，考选庶吉士第6名，得进翰林馆。因此，陈经邦就这样成为叶向高的馆师，他对这位初露锋芒的福建老乡也是刮目相看，悉心传授。

　　可惜两人师徒缘分很短。4个月后，陈经邦就离开詹事府，升任礼部尚书兼学士，其后重修《大明令典》，任副总裁。

　　神宗成年以后，对陈经邦更加尊敬，对他的直言奉谏及对朝廷政令、国家礼典、官吏考核、学校人才等项的条陈均被采纳。神宗曾御笔书匾“责难陈善”四字赠送陈经邦。这块匾额原挂在莆田庙前陈家府第的大厅上，可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毁。

　　陈经邦虽为国师，对李太后也是谦恭有礼，言语有节，而李太后见国师对神宗循循善诱，教导有方，也从信任、钦佩到喜欢，甚至往来密切。神宗册立王氏为后，李太后就从乾清宫搬回慈宁宫居住，但她仍然随时到国师府与陈经邦谈论国事，往往叙谈到三更半夜才回宫安歇。神宗怕她夜间往返被露水所湿，于是下旨从慈宁宫到国师府之间建一座长长的凉亭，以大理石铺路，琉璃瓦盖顶，木栏杆围护，雕梁画栋，油漆彩绘，富丽堂皇，以表达对母后的孝敬之心。

　　当时，朝廷的内部倾轧十分厉害，贪官污吏结党营私，争权夺利，诽谤攻击，明争暗斗，朝政日渐腐败，而神宗也开始贪图宫闱享乐，把一应政事交付辅臣掌管。陈经邦的革新主张与朝臣的议论常常不合，渐渐受到排挤，对他怀有嫉妒之心的奸党佞臣，不时放出冷言冷语，诬蔑陈经邦与皇太后有不正当关系。陈经邦居心正直，只把宫中的冷言冷语当作耳边风。

　　凉亭建成之后，神宗御书“盖露亭”匾额悬挂其上。陈经邦举目看到“盖露亭”御笔时，蓦然想起当年晋京赶考前到仙游九鲤湖乞梦，有九仙谶语“官拜盖露亭且止”。起初他不明其意，因为官爵上并没有“盖露亭”，现在看到这三字，终于幡然醒悟，意识到不该继续在朝为官了，应急流勇退，方可保住性命。万历十二年（1584）十月，陈经邦以孝敬老父母为由，向神宗乞休归里。

　　那时陈经邦年未及艾，才47岁。神宗恋恋不舍挽留，他对陈经邦说：“朕出个对，若对上，朕则让爱卿告老。”

　　神宗当即出了上联：十口心思，思父思兄思母子。

　　陈经邦略思片刻，即时对出：寸身言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神宗听了连声称妙，只好准许陈经邦告老回乡。

　　而这一年，青年才俊叶向高26岁，仍在翰林馆实习。闻听恩师辞职归里，只好依依不舍地送别。

　　后来，“官拜盖露亭且止”成为莆田人的一句名言，意为劝人处世应知进退，适可而止，不可沽名钓誉，更不可贪恋权贵酒色，如再不舍，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会惹出杀身之祸。

　　回到家乡后，陈经邦在莆田修建了“大宗伯第”。这是一座官宦宅第，体现了莆田建筑的中庸简约之美。这座宅第是其晚年的居住地，也成为莆田明代建筑风貌的一个缩影。

　　龟山寺又称福清寺，位于今莆田市区以西15公里的华亭镇，始建于唐长庆二年（822），是闽中最早标志为禅院的古刹。后梁贞明年间（915—921），闽王王审知奏请赐名“龟山福清禅院”。

　　有一年，陈经邦重游龟山胜境，见龟山寺寺宇败落，感慨万千，回想早年间在寺中苦读时，曾向无了祖师真身发愿“若能高中，定助龟山重修刹宇”，于是捐赠重金，发动募缘，并向当时已任内阁首辅的学生叶向高等大臣劝化筹资，动工重建龟洋大刹。如今，寺中仍存有陈经邦手书柱联一对：“天上楼台山上寺；云中钟鼓月中僧。”

　　陈经邦家居三十年，神宗时常派人问候，一次还特地委派内阁首辅张居正前来莆田探望。然而因当权者所阻，陈经邦终不被召见，回不了京师。他在“林下”的岁月，为兴化家乡做了许多公益事业，深受百姓赞扬。

　　万历四十三年（1615）六月二十九日，陈经邦卒于家，终年79岁。神宗皇帝听闻十分悲痛，钦赐祭葬，追赠太子少保。逝后，陈经邦入祀莆田乡贤祠。

　　万历四十五年（1617），陈府为陈经邦举行安葬立碑仪式。事前，陈经邦之孙陈钟岱亲赴福清，请叶向高为其祖父书神道碑。叶向高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第一次致仕，当时刚好赋闲在家，接到消息后，当即为恩师陈经邦亲书神道碑，落款：“……门生福清叶向高书。”

　　陈经邦墓位于仙游县香田里观音山（今郊尾镇新和村）,1983年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墓为石板和砖块修筑，为典型的明代“风”字形布局。陈经邦墓规模宏大，由两座石坊、神道、石像生、墓道碑和主墓组成。大石牌坊（南坊）四柱三开间，宽约10米，高约6米。神道碑在大牌坊北200米处，连底座赑屃全高441厘米，宽105厘米，厚26厘米。另有小牌坊（西坊），两柱一开间。这些墓构件上刻有大量文字，是了解陈经邦生平事迹的重要资料。

　　陈经邦工于诗，人称其诗“质而不浮，丽而有则”，有《群玉山房诗集》行世。文章结集为《陈尚书疏议》2卷，《东宫讲章》《经筵讲章》各15卷，另著有《明馆课》51卷、《郑司马公传》1卷、《陈文恪公遗稿》3卷、《月令纂要》1卷。

　　《福州晚报》（2025年5月1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