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砖黄

　　宋时，在科考放榜后，官府往往会举办宴会庆贺新科进士高中，后来同榜登第者也会自发召集同年举行聚会，称为同年会或“期集”。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唱名》载：“期集所例置局于礼部贡院前，三人主之，于内遴选所长，以充职事……后旬日朝谢，又数日，拜黄甲，叙同年。……拜已，择榜中年长者一人，状元拜之；复择少者一人，拜状元。又数日，赴国子监，谒谢先圣先师讫，赐闻喜宴于局中，侍从已上及馆职皆与，知举官押宴，遂立题名石刻。凡费悉出于官及诸阃馈遗云。”

　　福州乌石山有几处题刻，便是同科进士聚会时留下的。

　　一

　　首先要提到状元梁克家，他和一众同榜进士聚会于乌石山之道山亭，在霹雳岩下方留下题刻：

　　清源梁叔子会同年于道山亭，长乐黄云翼、林季谦、商元质、林行父、高子云、阮梦得、杨似之、鲍明之、高平叔、林正父，永嘉陈清伯、李致尧，浚水赵希尹。淳熙庚子中春六日。

　　淳熙庚子即淳熙七年（1180）。

　　梁克家（即梁叔子）他们考取进士是在绍兴三十年（1160），20年后，有了一个机会，知州梁克家尽东道主之谊，“会同年”，同登乌石山，实属难得。

　　梁克家（1127—1187），字叔子，泉州晋江人，绍兴三十年（1160）状元，为官正直能干，官至右相，封仪国公，谥文靖，宋孝宗评价他是“真儒良臣”。时知福州，为福州留下了现存最早且较为完整的一部地方志书，即淳熙《三山志》。黄云翼，名冲远，闽县人。林季谦，名，连江人。商元质，名份，福清人。林行父，名世用，怀安人。高子云，名昙，号容斋（因光宗手书“容斋”二字赐之，故号），长溪人。鲍明之，名旂，福清人。高平叔，名衡夫，福清人。林正父，名湜，长溪人。

　　题刻中的“长乐”，实指福州，福州曾为长乐郡。

　　二

　　第二个要提到的，是郑性之，也是一位状元。在乌山石天景点下坡处，有题刻曰：

　　嘉定改元，上既更化，郑自诚、孙德舆、黄桂联冠进士第，于是仝（同）年陈道卿、曾梦传、林少从、邓复、叶棠、赵汝诚、郑斯立、黄顺卿、徐范、赵汝宠、周霖、陈子是、陈有声、许应龙、黄燮、陈时举、赵必兴、杨公衍、陈震、赵繇夫、高子升、赵彦仞、郑阐珍、朱伯旻、赵缜夫、茅綖夫，赵崇萃、任一震、陈元震、赵彦傜以中冬戊戌会之于道山，刻石邻霄以志吾闽之盛，开封郑损以乡进士预焉。合沙刻石陈全。

　　此题刻全文依据《乌石山志》的记载，现存石刻由于岁月久远，遭风雨侵蚀，最近才发现，已是文字不全。

　　嘉定改元即宋宁宗嘉定元年（1208），此时开禧北伐（1206—1207）刚结束，1208年宋金订立“嘉定和议”，南宋偏安一隅苟获安宁。这使此年科考得以顺利进行，也让这一拨同榜进士于此年十一月（题刻中的“中冬”）“会之于道山”有了条件。

　　此题刻中“郑自诚、孙德舆、黄桂联冠进士第”，指的是这三人包揽当年（嘉定元年）科考前三名，即“一榜三鼎甲”，世所罕见。巧的是，这三人都是福州人，传为佳话。他们与同榜进士20人、乡进士1人以及9名宋宗室子，在乌石山聚会，刻石“以志吾闽之盛”。这些人当中，除了来自开封的乡进士郑损，其他三十几人都是闽籍（包括宋宗室子），有可能地方官府参与招待。

　　郑自诚，即郑性之（1172—1255），初名自诚，后因避宋理宗（初名赵贵诚）名讳，而改名。郑性之，字信之，一字行之，号毅斋，官至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以通议大夫致仕，以观文殿学士卒，谥文定。郑性之作为朱熹门生，为朱熹理学“解禁”奔走呼吁，把朱熹理学上升到南宋官方哲学的高度。郑性之考取功名前家境困顿，三坊七巷之“吉庇巷”的得名据传与他有关。

　　孙德舆，福清人，嘉定元年进士第二名，知衡州，迁提点江南路刑狱。

　　黄桂，字云卿，侯官人，嘉泰二年（1202）武举第三名，嘉定元年进士第三名，官漳州军事推官。

　　三

　　四年后的嘉定五年（1212）春节期间，又有一拨“同年”者，在登榜20余年后，聚会于乌石山，并在天章台留下题刻，这便是沈如愚等人的题名石刻：

　　庚戌同年仕三山者：金华沈如愚元发，昭武黄静夫体仁，四明林惟孝叔全，玉牒赵崇怘安伯、崇复仁翁，偕是邦陈子坚子正、李熹晋老、曾準正叔、黄匀均可、高惟月明之、潘景伯仰之，序拜于道山，举酒相属，从容欢洽。自期集迨今，岁月飘忽，如许各天一涯，无繇合并，兹会凡十有一人，是可识也。时嘉定五年壬申正月五日。

　　嘉定五年壬申即1212年。此题刻为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庚戌科同榜进士、曾在福州任职者（仕三山者）11人、22年后又同在福州者于宋宁宗嘉定五年（1212）正月初五日序拜乌石山的记录。他们自登榜以来，“岁月飘忽”，已过去22载，“如许各天一涯”，好不容易有11人在此相聚，于是“举酒相属，从容欢洽”。这真是一件值得记录下来的盛事，“是可识也”。

　　题刻中除了沈如愚、黄静夫、林惟孝三个外地人，赵崇怘、赵崇复两位皇族成员，其余六人均为福州本地（是邦）人，其中，潘景伯、黄匀是闽县籍，陈子坚是侯官籍，高惟月、李熹、曾準是怀安籍。

　　所谓“玉牒”，指皇族谱牒。“玉牒赵崇怘安伯、崇复仁翁”，就是说赵崇怘、赵崇复这两位是在册的宋宗室子。

　　四

　　到了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更有一拨登榜后超过40年的老同年，聚会于乌石山，他们在道山亭西南侧留下题刻，这便是高名世等人的题名记：

　　宝庆初元，岁在乙酉，正月六日丁卯，甲辰进士会拜于神光寺。三山高名世兴之、王益祥谦叔、郑昌之伯耆、郑域中卿、林环景温、杨宜中行可、林琭景良、东阳章梾敬则，叙坐以齿，杯行不强酒，从容赋诗，以寻四十二年之盟，侈白首相逢之盛云。

　　宝庆初元即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理宗赵昀并非宁宗赵扩的亲生儿子，他于宁宗嘉定十七年（1224）八月即位，次年改元宝庆。

　　甲辰进士指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甲辰科进士。此题刻为当年同科进士高名世等8人于四十二年之后（含首尾年份）的宝庆元年（1225）在神光寺聚会的题刻纪念，故云“白首相逢”。

　　高名世，字兴之；郑域，字中卿；郑昌之，字伯耆；杨宜中，字可行，此四人皆闽县人。王益祥，字谦叔，号止轩，亦闽县人，绍熙中任建康府学教授，修学校，增生徒，历知宁国、处州，迁江东提刑。林环，字景温，林琭，字景良，二人均林遹之孙，福清人。章梾，字敬则，浙江东阳人，嘉定十六年（1223）于泉州南安九日山祈风（时知泉州），嘉定十七年（1224）任福建路提刑。

　　四十二年过去，从孝宗到光宗到宁宗到理宗，历经四朝，还能活着参加这样的聚会，何其幸也。

　　每一次这样的聚会，都让人产生岁月之慨，让人追怀读书之路，让人感念友情之珍，让人叹惜人生之遇。历史的细节，就这样留在石头上，让人摩挲，让人沉思。

　　《福州晚报》（2025年6月6日 A14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