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学清
唐开元十三年(725年),“福州”之名始载史册。福州是一座有着7000多年人类文明史和2200多年建城史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古城池经历汉冶城、晋子城、唐罗城、五代夹城、宋外城、明清府城6次城垣变迁,曾为汉闽越王都、五代大闽国都和南宋、南明行都以及“福建事变”中建立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首都,即五度为都。
民间传闻:从鼓山十八景园观景台俯瞰福州城区,位于鼓楼的古城池为“寿”字造型,如与沿闽江狭长地带、旧称“南台”(今台江)的如意状山川地形相陪衬,便构成一个完美的“福”字。福文化产生于远古,其系统思想的发展则始于唐代。笔者研读《三山志》、《闽都记》、历代《福州府志》和《福州市志》《福州市城乡建设志》等志书所附舆图,推想传说中最接近“人间福地”构想打造城池的应属唐五代闽王时期。
唐末,中原大地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而福州却是遇兵不乱、遇饥不慌的“中州”。在这片相对安定的土地上,经济得以稳步发展,文化也迎来了繁荣的春天。闽王王审知这位极具远见卓识和仁德之心的统治者在位29年,施德政,行仁治,为福州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设立“招贤院”,广纳天下英才;兴办“四门学”,广设庠序,大力发展教育事业,使福州文化水平迅速提升。在他的努力下,原本落后闭塞的闽中地区逐渐成了文明之邦。
出于“守地养民”的目的,唐天复年间,王审知主持修筑罗城。这座雄伟的城池将晋子城稳稳地包在城内,北面将屏山纳入其中,使其成为全城制高点;南面以安泰河为限,中间以大航桥河(今虎节路)为界,政治中心与贵族居住区位于城北,平民居住区及商业经济区则分布在城南。王审知极为注重城市规划的中轴对称,城北中轴大道两侧辟为衙署,城南中轴两边分段围筑高墙,开启了福州坊巷的格局。
五代后梁开平年间,王审知再次对福州城进行扩城,将城池的南北两端加以扩大,将于山、乌山、屏山这三座风景秀丽的山峰圈入城内,形成独特的夹城格局,罗城被夹在中间。从此,福州便有了“三山”的别称。
王审知建造的罗城和夹城(月城),造型独特,其轮廓类似于圆形,仿佛一轮圆满的明月。罗城开水陆城门19座,夹城开城门15座,其水陆道路相互联结沟通,勾勒出一个古朴而神秘的古“寿”字轮廓。尤为特别的是,他两次扩城都使用了当时全国罕有的特制钱纹大青砖。这些青砖不仅是建筑材料,更是福文化的象征,砖上的钱纹承载着王审知的“德政”理念与对子民的美好祝福。
曾站在鼓山十八景园的观景台上俯瞰福州城,当晨雾如纱般漫过屏山、于山、乌山的轮廓,三坊七巷的黛瓦白墙便在氤氲中苏醒。黛瓦连绵的街巷竟天然勾画出一枚浑圆的“团寿”——罗城如墨玉环佩,夹城似银丝镶边,恰似一枚阴阳相生的太极。19座水陆城门化作寿纹转折处的金钉。城北的衙署飞檐刺破云霄,城南的坊巷炊烟袅袅,恰如“福”字中藏着的天地经纬。这里坊墙不是隔绝的藩篱,而是文明生长的年轮——既有巷南巷北的琅琅书声,也有油纸伞作坊的竹香缭绕;既有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壮怀激烈,也有严复翻译《天演论》的灯影摇曳。
曾倚靠在镇海楼的五福门墙前远眺,晋安河如一条碧绦,串起唐宋的月光与明清的烟火。那些用钱纹青砖砌就的罗城轮廓,早已化作大地上的图腾,每一块青砖都在诉说:所谓福地,原是匠心与天意的合谋。那些被岁月磨得温润的砖石上,至今仍浮动着五代十国的月光,那是中原文明与海洋气息交融的印记。
曾漫步西禅寺斑驳的墙根,指尖抚过五代城墙的夯土层,仿佛触碰到时光的年轮。王审知当年扩建夹城时,特命工匠将佛寺飞檐的曲线融入城墙雉堞。如今残存的通津门水道,仍可见月牙状拱券上模糊的莲花纹样,那是将《华严经》隐含“如月在水,究竟清凉”的哲理,化作了砖石间的永恒祝祷。史料记载的19座水陆城门,既有接引商船的万寿桥闸口,也有直通雪峰寺的朝圣通道,让世俗烟火与晨钟暮鼓在城门洞中交织成“福”的经纬。
曾谛听“福城东际”涌泉寺的晨课声越过山脊,与城内三山两塔的铜铃遥相唱和。当年闽王敕建的7座镇海佛塔,如今虽仅存定光、坚牢二塔,但其构筑方位暗合北斗七星,塔基莲花座上的万字符,恰似嵌入城市肌理的福运密码。最妙处当数白塔倒影投入安泰河时,粼粼波光中浮动着整座城池在岁月长河中的祥瑞映像。
曾循着南门兜外的茉莉香向南,至闽江边便是旧南台地界。这里的地势天然呈现“示”字结构:横陈南北的茶亭街、横街、中亭街和白马河为两条长横,纵贯东西的国货路为悬针竖,而大庙山、吉祥山连同星罗棋布的十三乡旧地恰似散落的点画。当暮色浸染江面时,万千渔灯次第亮起,恍若王审知时代祭祀水神的莲花灯阵重生。
这里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波斯商人的驼铃与闽商的帆影在此交响。王审知开凿的甘棠港,不仅停泊过新罗的商船,更承载着“五福”理念远航:一艘艘福船满载丝绸、瓷器和茶叶驶向深海,齐鲲出使琉球的船队,将“五子登科”“麒麟送子”的福愿刻在风帆上;闽贾航抵占城的商舶,把漆器上的蝙蝠纹化作吉祥符……这些承载着闽人祈愿的纹样与故事,随潮汐涌入琉球、南洋,甚至更远的国度。
曾站在龙岭顶的三穿井前和大庙山的登高石上,可见南门城楼与烟台山的基督教堂构成奇妙对话。当年传教士带来的玻璃花窗上,圣经故事与蝙蝠衔铜钱的纹样共处一室。这种文化交融的奇景,或许早在唐代蕃坊设立时就埋下伏笔。正如“福”字右侧的“畐”既象形礼器,又暗含“一口田”的农耕理想,这座城市的福文化本就是多元文明在闽江口的共生之果。
夜幕降临时,中亭街的灯笼次第亮起。电子屏上的“有福之州”四个字,与罗星塔的剪影交相辉映。千年城垣早已化作数字洪流中的文化基因,而闽王当年种下的那株榕树,仍在用年轮记录着这座城市的呼吸。当无人机掠过三山两塔的夜空,那些被光影点亮的城垣轮廓恰似一个巨大的“福”字,在闽江的波涛中徐徐展开。
一个举着手机拍摄夜景的孩童忽然惊呼:“妈妈快看!整座城在写一个会发光的福字!”这声稚嫩的惊叹,或许就是穿越千年的福文化在数字时代最生动的注脚。
(作者单位:中共福州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福建日报》(2025年6月24日 第12版:理论周刊·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