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志炜
孟超然(1731—1799年),字朝举,号瓶庵,闽县(今福建福州)人。他是清代著名学者,晚年主讲鳌峰书院8年期间,培育出陈修园、郑兼才、陈寿祺、梁章钜等一批优秀人才,林则徐也受其学术理念影响。孟超然卒后入祀鳌峰书院名师祠。沈大成评价:“孟君旷世才,经史为园圃。名在蕊珠宫,价第群玉府。”孟超然一生孝顺仁爱、敦品绩学、严于治家、为官清廉,其成就与其家族优良的家风家训密切相关。
孟超然先祖自明初迁入福州后,世代居住于此,在乡里很有声望。传至清康熙年间,虽家境逐渐衰落,但祖辈仍坚持修身读书。孟超然《家传后序》说:“盖至康熙间,而吾宗之绵绵延延留以有俟者,我大父赠朝议公笃行力学,实始启之,先君子继志弗倦,实始成之,而诸父之贫而自守、富而不骄者,皆保家之彦也。”盛赞先人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坚守读书人的品行和志节。
孟超然曾祖父志华公待人仁义宽厚,面对欠债多年却无力偿还的贫困邻里,非但不催债,还将债契焚毁。祖父孟传德酷嗜读书,吟诵不辍,节衣缩食以购书数千卷。面对其一心为学、不图治生的行为,孟超然祖母高氏变卖衣物首饰,置办田产,以使夫君无生计忧虞,得以潜心治学。后来家境极其困窘时,孟超然父亲孟宸簧不得已废弃举业,但仍禁止儿子干预家事,令其专心读书,“守遗书,承先志,欲留读书种子,未尝一日忘也”(孟超然《先太父奉直公先太母高太宜人遗事状上何少宰》)。
孟宸簧教子有方,重视培养清廉奉公的德行。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孟超然考入太学,日益有文名,孟宸簧欣喜之余,不忘告诫他要“厉廉隅,修士节”。至孟超然离家远宦、视学蜀地时,孟宸簧仍遥寄家书,嘱咐他要不图富贵、克勤克俭:“惟冀汝尽心校士,囊橐萧然乃吾至愿。”孟宸簧自身也心慈好善,“急人之事如己事,惟殷殷以济物为念”(梁恭辰《北东园笔录》)。
孟超然濡染于其家族仁爱慈善、安贫乐道、力学笃行的优良风气中,为人为学皆受到深远影响。其深知良好的家风家训对宗族盛衰的重要性,《家传后序》指出:“以超然耳目所闻见宗族盛衰之故,虽气数使然,未有不由于人事者也……吾宗之盛,以世多隐德,不以富贵也。”因此孟超然终生感恩、铭记并践行先祖的遗风余教,以嘉言懿行垂范后世。
孟超然自幼敦敏勤学。他自述:“少时篝灯读书,余每三鼓始休。”并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29岁时,举乡试第一,次年中进士,步入仕途。
为官期间,孟超然谨记父亲的训诲,廉洁奉公、守正不阿。梁章钜《国朝臣工言行记》记载,孟超然督学四川时,总督贪污受贿,并想趁举办寿辰的机会大捞一把。孟超然仅写了一副楹联相赠,总督嫌礼轻不收。于是,孟超然携桌椅簿册在督府门外坚坐两日,对前来送礼的属官一一登记、拦截退回,并说:“我送联尚不收,尔等何为?”孟超然清廉正直的作风使官吏敬惮、百姓诚服,待其离任时,蜀人立“德政”“去思”碑以示纪念。
孟超然谨守孝道,仁爱亲友。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孟超然因父亲病重,辞官回乡,此后尽心侍奉亲侧,“躬扶掖,执厕牏”,并将对父母的孝顺之心扩散至对族戚友邻的仁爱之情,继承祖辈急人之困、乐于行善的美德,秉持“先族戚之忧,后族戚之乐”的观念,节衣缩食以周济贫困亲友,《(道光)重纂福建通志》记载:“廪米将匮,而告急者犹不绝,则称贷而济之,而令家人同食饘粥。”
退居期间,孟超然不慕名利,于修身治学却丝毫不懈。陈寿祺《为孟考功夫子请祀乡贤呈词》说他“矢志励学,解组以往,践履益严……闭户谙修,老而弥笃”。
孟超然还谆谆训谕后辈要继承儒业、勤勉为学,将优良家风传于后代。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孟超然之子孟龙光、孟凤翔赴鳌峰书院读书,超然连作数首示子诗,说:“我家本儒素,黾勉继遗躅。读书不成名,俯仰愧亲属。”“尔曹侍皋比,莫厌百番读。读书贵师古,古今匪一局……文章当绚烂,晚乃归真朴。亦勿薄科名,科名系荣辱。速化非敢期,克家心所祝。不见题名碑,前修荷宠沐。”他耐心教导儿子如何读书作文,告诫他们不可急于求成。
孟超然教育儿子要勤于自省改过,坚守清廉朴素的家风,若有亲友前来求助,切勿推辞。《感事四叠前韵示二儿》说:“不如勤反身,庶得前愆赎。惩彼锥刀风,儿曹务守朴。”“我心苟无他,爱憎凭诅祝。但戒交亲来,慎勿辞以沐。”从中依稀可见当年其父孟宸簧殷切教子的身影,家风绵延如斯。
孟超然晚年广采先贤格言,杂考经史遗佚,编成《孟氏八录》,多谈修身治学、仁德博爱、移风易俗之道。沈维鐈《书孟瓶庵先生〈乡贤崇祀录〉后》评道:“真有德之言也,《八录》尤切于身心日用,可以为治己之准绳,型家训俗之模范。”
其中《家诫录》共二卷,辑录先秦至清代有关家训的名言警句而成,涉及管仲、王粲、诸葛亮、曹植、陶渊明、颜延之、颜之推、韩愈等60余位历史名人,涵盖《颜氏家训》《吕氏童蒙训》《朱子家训》等著名家训作品及一些诗文笔记。孟超然借此阐明自己的教育理念,并垂训后人。《家诫录》内容主要围绕五方面——
其一,修身之道。如论勿言人过,引汉代马援《诫兄子严敦书》:“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也。”论淡然清俭的君子作风,引诸葛亮《诫子书》:“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其二,待人之道。如论孝亲,引北宋范质《诫儿侄八百字》:“戒尔学立身,莫若先孝悌。怡怡奉亲长,不敢生骄易。”论事师交友、仁爱他人,引朱熹《朱子家训》:“事师长,贵乎礼也。交朋友,贵乎信也。见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
其三,治学之道。如论读书的必要性,引颜之推《颜氏家训·劝学篇》:“夫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
其四,理家之道。如论以德治家,引朱熹《朱子家政》:“士君子修一家之政,非求富益之也,种德而已尔,积善而已尔。”论节俭持家,引司马光《家仪》:“裁省冗费,禁止奢华,常须稍存赢余,以备不虞。”
其五,做官之道。如论为官清廉,引范仲淹《告诸子及弟侄》:“自家且一向清心做官,莫营私利。”
《家诫录》还兼采一些鲜为人知的家训格言,如录唐代崔玄暐母亲卢氏诲子之语:“汝今坐食禄俸,荣幸已多,若其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义正词严,展现了一位明晓是非、公正不阿的女性教育者形象。
《家诫录》所录皆为古代家训精华,间附孟超然的考证说明,具有很高的教育意义、思想价值以及珍贵的家训文献价值。其家族的家风家训是福建家风家训的典型代表,又作为优秀的历史文化资源绵延久远、泽被后世。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福建日报》(2025年8月5日 第12版:理论周刊·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