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小英
等闲田地多栽竹,是处人家爱读书。
〔宋〕龙昌期《福州》
在房间读书不奇,若是将看书场所设在水边,置于山间,伴一坞松涛呢?
福州的阅读空间很有意味,有的在市井社区,也有的在街市“闹中取静”,但更特别的,莫过于在山水间、在“风景区”的那些读书处。
福州市图书馆(德旺图书馆)临闽江,透过落地窗,就可看到奔流的江水。鼓岭大梦书屋在海拔800米的鼓岭之巅,坐在窗边或露台,云雾从眼前飘过。福道贯穿多个山体,在空中漫步,也能遇到“书吧”,停步读几页书,鸟鸣在耳。金鸡山茉莉花台,在观景书屋看书间隙,可360度俯瞰福州城区景色。还有,鳌峰坊的书城,西湖公园边的大梦书屋,三坊七巷的麒麟书局、无用书店,上下杭三捷河畔的鹿森书店,马尾造船厂仓库改造而成的船政书局,从花巷迁到长乐的商务印书馆福州分馆,等等。在这些地方看书,是双重享受,低头书中世界,抬头良辰美景,让人恍若置身世外。
为什么福州要在自然与人文风光中镌绘“阅读风景”?经常听到的说法是“歇脚、休憩,享受阅读的宁静”。真的如此吗?我觉得其实这暗藏了城市密码。
“过客不须频问姓,读书声里是吾家”“最忆市桥灯火静,巷南巷北读书声”,福州读书之风浓厚。福州府历代进士总数全国第一,处于科举塔尖。许多人为科举功名而读书,但也有很多人只是纯爱看书、爱藏书。福州的环境适合读书,是山水之城,很容易“返自然”。于是乎,这里就出现了独有的读书空间胜景:三山何处最宜读?半在城中半在云。
福州的山是“书山”。乌山作为“城南读书处”,有榕庵(韩锡等读书处)、涛园(许豸、陈一元等读书处)、荔水庄(谢章铤、林侗、林佶等读书处)、鳞次山房(魏文焲辞官读书处)、石梁书屋(孙昌裔读书处)……清代龚易图的“双骖园”,筑乌石山房用以藏书,又建环碧轩大通楼,匾额“五万卷藏书楹”,楹联为“藏书岂为儿孙计,有志都教馆阁登”,好学者都可上楼阅读。山里读书写字自有意趣。涛园的许友写道:“秋日载笔墨,登远亭,天际枫林,淡红浅绿,令人不忍去。于是染丹树千林,茆堂竹扉作,山人读书其中,收天地之奇于毫端。殆快事也!”
于山有“鳌峰书库”,是谢章铤“赌棋山庄”的藏书所。最有名的是,徐氏兄弟“红雨楼”和后来建的“绿玉斋”“汗竹巢”“宛羽楼”“偃曝轩”,5座藏书楼是明代福州的文化地标,藏书达7万多卷。他们持有“传布为藏”的理念,不论谁到此借书,总是以礼相待,成为当时寒儒的求知所。从徐氏、龚易图等人身上可看出,福州藏书家开明通达。“红雨楼”后来散出的书籍,很多进入福建省图书馆。
屏山有环翠楼(林枫读书处)、绝学寮(张浚读书处)……绝学寮后来成为越山书院的一部分。科举制度废除后,越山书院一度改建为福建图书馆。
福州的水是“书泉”。林则徐曾在西湖的桂斋读书,又在文藻河畔建“云左山房”,主体楼“七十二峰楼”是藏书地。螺江边,陈宝琛建赐书楼、沧趣楼、还读楼、晞楼、北望楼等5座楼,藏书十余万卷。乌龙江畔,曹学佺在洪塘建“石仓园”,“朝朝亲简册,日日弄雌黄;灯案三冬足,书橱两脚藏”,藏书达数万卷。
福州的坊巷是“书斋”。黄巷梁章钜的“黄楼”、李馥的“居业堂”,光禄坊林佶的“朴学斋”,南后街郑杰的“注韩居”,文儒坊叶观国的“绿筠书屋”,杨桥巷林觉民和冰心的“紫藤书屋”,鳌峰坊的鳌峰书院,三牧坊的凤池书院,东街的“正谊书局”,等等。
是不是福州就是一座大书房?
在烟霞中读书,是为了读出心灵的烟霞。可以说,这些读书空间孕育了福州的文化基因与精神根脉。所以,就算这些建筑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它们所蕴含的文化精神也不会湮灭。
今天我们漫步榕城,在山水间,在坊巷里,邂逅书馆、书屋、书院。不要惊诧景区里的书香,要知道,是因为曾有书香,才有今天的“景区”啊!我们立足的土地,可能就是先人的书斋。它们也仿佛在无声地致意他们,告诉我们——读书是福州人的生活方式,过去是,现在依然是。
《福州晚报》(2025年8月28日 A08版 现代闽生活72式(福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