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友农　林勤

　　观看电视剧《沉默的荣耀》时，林友农忽然忆起螺洲姑婆说她有个在台湾的二哥，就是吴石将军。

　　这位姑婆与林友农是四代宗亲，她嫁到螺洲，丈夫是一位工程师，结婚半年就在一个桥梁建设工程中从高处跌落，摔成重伤，长期卧床，1952年过世。这位姑婆没有生育，孀居多年。她回娘家——尚干镇牌板下“三落裡”居住，大约是眷念女儿时光吧。姑婆娘家在“三落裡”一进，其时老房已经卖掉。而林友农家在二进，房子较宽敞，就将厅边房借与这位姑婆居住。“三落裡”是一座明清古厝，上世纪60年代保存相当好，非常整洁，大厅上方有一列橱式“公婆龛”，厅堂摆放着横案、公座椅、桌子、屏风等，梁间挂有“进士”“文魁”“武魁”等匾额，天井石架上种着兰花，釉皮缸里种着荷花。这位姑婆大约1963年住进来，居住了两年多。在林友农印象中，这位姑婆很开朗、和善，喜欢小孩，整天笑吟吟的。比林友农长一辈的都呼她“禄姑”。

　　林友农与奶奶住在后厅房，常跑到姑婆房间玩。姑婆的房间里挂着好几幅书画轴子。一天，她指着一幅书法卷轴对林友农说：“你知道这位吴石是谁吗？他是姑婆翁的二哥，是一个国民党将军，去了台湾，为共产党工作，送了很多情报，被国民党发现，枪毙了。”林友农于是知道了吴石。姑婆房间里，除了这幅字，还挂有不少其他名人的书画卷轴，可见这位姑婆颇具文化艺术眼光，是位知性女子。这大概是1965年的事。

　　吴石事件，长期不为一般人所知。这位姑婆在台湾有亲戚，时常通过香港亲友代转书信并有人汇款给她。吴案当年在台湾轰动一时，她自然知道情况。

　　姑婆的父亲叫林茀堂，字其学，号幼坡，太学生。查《陶江林氏族谱·三槐房宗支谱》，林茀堂的父亲叫林清泰，字发韫，号寰坡，同治丁卯（1867）举人。族谱中有一篇林幼安写的《清教谕寰坡公伯考传》，即这位姑婆的祖父。林茀堂生五子一女，其中两个儿子早逝，其余三子为林鑑录、林鑑筠、林鑑双。林鑑录出嗣，林鑑筠福州省立第一师范毕业，林鑑双福建高级中学校普通科英语毕业。

　　林鑑筠的儿子林育庚回忆说，父亲从省立第一师范毕业后，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当管理员，后入福建官立法政专门学校学习，毕业后到黄埔军校任教官。后回到福建，任建阳专署秘书、科长。解放后林鑑筠失业，很是落寞，一度靠给考高中或大学的学生补习功课维持生活，1954年逝世，享年58岁。林鑑双一直从事小学教育，曾任尚干学区凤港小学校长、琯前小学校长等职，1990年去世，享年83岁。林茀堂只有一女，即这位姑婆，她是林鑑筠的妹妹、林鑑双的姐姐。林氏族谱里没有她的名字，但林茀堂下有注：“女一，适螺江吴渐文。”据林鑑双的儿子林子明回忆，姑妈名叫林禄，她非常疼爱娘家的几个侄儿。

　　再来看螺江吴家。吴石的父亲吴国琬，是清末举人，未曾入仕，在附近乡村设馆授徒兼行医术。吴家有四个儿子，依次是观文、萃文、同文、渐文。这就全对上了。老二萃文即吴石，出生于1894年。林禄丈夫吴渐文是吴石的小弟。从传统婚姻“门户相当”的观念看，林家在尚干是书香门第，相当般配。

　　受父亲吴国琬励学笃行、清贫自守的影响，吴石聪明勤奋，从小学到格致学院，从武昌预备军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到日本的炮兵专门学校、陆军大学，一路以出类拔萃的成绩毕业，被称为“吴状元”，成为同袍眼中能文、能武、能诗、能词、能书、能画、能英语、能日语、能骑、能射、能驾、能泳的“十二能人”。

　　林育庚回忆，姑姑非常喜欢他。他在福高念书时，有一次到螺洲看望她，见她正在晒书。林育庚问：“哪来的这么多书？”姑姑说：“这些都是吴石留在家中的书。”此时，吴石已在台湾牺牲多年。姑姑对林育庚说：“你要就随便挑吧！”林育庚选中了一本厚厚的《资本论》带回。可知，吴石早年对马克思主义是有研究的。

　　吴石于1923年经族人介绍，与城门王家的姑娘王碧奎结婚。电视剧《沉默的荣耀》中王碧奎形象知性、温和、开朗，与林禄的性情相似。从中可揣度吴家长辈为儿子择偶的标准。

　　林禄于1984年去世，丧事由吴石的侄子吴杲主持料理。林鑑筠的女儿林育韩回忆，姑妈与父亲兄妹情深，父亲逝世时，姑姑回来奔丧，在厅堂上哭得几次昏死过去。林禄去世时，林鑑双雇了两辆三轮车，带领林育庚等人代表娘家前往螺州吴家吊丧。林子明因在福清乡下教书，交通不方便，姑妈去世时，无法及时赶回送别，至今犹感遗憾。

　　隔江相望的林家和吴家古厝早已人事沧桑。陶江的“三落裡”老屋因老人一代离去而破败沉寂，螺江的吴厝因电视剧《沉默的荣耀》播出，前往瞻仰的人络绎不绝。往事如花散落，只有江水依旧汩汩向前，诉说着两岸人家不解的情缘。

　　（林友松、林育韩、林育庚、林子明等人为本文提供帮助，特此感谢。）

　　《福州晚报》（2025年11月3日 A06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