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砖黄

灵源洞黄裳题刻

　　在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里，有一个《九阴真经》的故事，说《九阴真经》是黄裳遍览道家典籍而悟出的无上武功心法。《九阴真经》是虚构的，黄裳其人却是货真价实，他曾来到鼓山灵源洞，留下一段题刻，飘然而去……

　　黄裳是北宋元丰五年（1082）的状元，他的题刻在鼓山灵源洞东壁一块岩石下方，楷书，面向西，文曰：

　　延平黄冕仲、鄱阳齐亨仲、武夷黄安仁政和甲午九月二十五日同游。

　　政和甲午即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

　　题刻中的黄冕仲，即黄裳（1044—1130），字冕仲（或作勉仲），一字道夫，号演山、紫元翁（又作紫玄翁）,又号衍山居士，南剑州剑浦县（今南平市延平区）人。齐亨仲，名之礼，鄱阳人，元符年间进士，曾任监察御史。黄安仁，即黄静（约1045—1120），浦城人，元丰五年进士，与黄裳同科，廉洁能干，政和年间为福建提举。

　　黄裳博学多才，尤精于《礼经》。元丰五年（1082），应进士试，入殿试，赐状元及第。黄裳殿试卷有言曰：“臣闻致道则求诸人，以人者善之所在也；及其行道也，不可以求人，惟人求道。置法则从诸人，以人者情之所在也；及其行法也，不可以从人，惟人从法。圣人之为天下，合众善以为道，合群情以为法。”“臣闻有其德而无其位，不敢作礼乐焉，为其无行礼乐之权也；有其位而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为其无立礼乐之道也。”他主张“道”与“情”并重，“德”与“礼”兼融。

　　进士及第后，黄裳历越州签判、太学博士、秘书省校书郎、大宗正丞、尚书考功员外郎、太常太卿等职，又曾知庐州、郓州、颍昌、青州、福州等地，直至吏部侍郎、礼部尚书。

　　政和三年（1113）闰四月，黄裳以龙图阁直学士、中大夫知福州，任用良吏，修建城门、水闸，多植榕树。政和七年（1117）十二月，以龙图阁直学士、大中大夫再知福州。在福州知州任上，大概于政和四年（1114），黄裳开始收集、刻刊道家典籍，然后奏请建飞天法藏，藏天下道书，总五百四十函，以镂板进于京，宋徽宗赐名“政和万寿道藏”。《政和万寿道藏》是我国历史上最早集中刻印的官版道教总集，乃黄裳亲自监工刊刻，雕版印刷，共5481卷，这是自称“教主道君皇帝”的宋徽宗委派给他的历史性任务。这也是金庸先生虚构黄裳写成《九阴真经》的历史依据。

　　南宋建炎二年（1128），黄裳乞致仕，转正议大夫，赠资政殿大学士，建炎四年（1130）逝世，谥忠文。

　　任职福州期间，黄裳曾作《长乐闲赋》组诗（十首），较为集中地描写了宋代福州的风貌、风物和风情，如“行尽溪山到海边，合沙门外见平田”“万户管弦春卖酒，三山钟鼓晓参禅”“照万事时惟是道，赏三山处最宜秋”“七楼遥直钓龙台，榕曳横枝庇两阶”“荔枝独作闽山秀，宜与龙团一处夸”等句。

　　福州古时曾名长乐，在宋代，时有在诗文中以“长乐”称福州者。黄裳出知福州的20多年前，尤溪人林积（字公济）曾于元祐三年（1088）出知福州，当时黄裳作诗《送公济朝议守长乐》五首，其中第三首写道：“三山胜概烟云外，万户清酤鼓乐中。待看使君游刃处，始夸濒海有天宫。”黄裳和林积，算是南剑州老乡。彼时黄裳在京为官，作诗送林积，以表情谊，以寄乡情。

　　鼓山灵源洞灵源口，由黄裳题刻处往北十来步，即可见“林公济题”草书石刻，竖立在那里，很是醒目，文曰：“钱公永、雷子石、潘及之、管明善同游灵源洞，元祐四年七月上休林公济题”。这是林积留在福州的唯一题刻，草书，很潇洒，给人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之感。

　　黄裳所作描写福州风物风情的诗作，不只是前面提到的《长乐闲赋》，还有《留题西禅寺》《欧冶池》《南台秋月》《榴花洞》《游东山大乘寺》等作品。其中《游东山大乘寺》写道：“奔逸高真避秦侣，远入闽山岂惟楚。……闲跂长林跨深壑，遥见猿鹤来相迎。灵源为我写幽思，但闻历历朱弦鸣。狮子峰前狐退藏，当泯顽空还混茫。龙首涧边云并合，或作人间时雨行……”

　　东山，是鼓山支脉。诗中除了描写在东山大乘寺的所遇所感，还提及“灵源”“狮子峰”“龙首涧”，有可能黄裳此次行迹并非止于东山，而是乘兴经鼓山狮子峰到达灵源洞、龙头泉。“闲跂长林跨深壑”，看来是一次鼓山深度游。

　　他在灵源洞东壁留下的那方题刻，不知是不是跟这首诗里的行程有关，但可以想见，当黄裳来到灵源洞，定然会注意到以前的多位福州知州（包括蔡襄、燕度、孙觉、林积）留下的题刻，他会默默地浏览，甚至抚摸这些题刻，同时想象、追慕前贤们的身影和风范。特别是林积，既是他的南剑州老乡，又是前辈，他写过《送公济朝议守长乐》，林积逝世后他还为之作墓志铭（即《中散大夫林公墓志铭》）。一晃过去20多年，黄裳自己也来“知福州”。“待看使君游刃处”，他自然会想起《送公济朝议守长乐》的诗句，他追慕林积在福州施政的游刃有余，崇敬、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当我站在黄裳题刻的崖石旁，注视、摩挲它的时候，我突然惊觉，黄裳题刻和林积题刻相隔二十余年，竟有着如此紧密的内在联系——历史老人凭借着黄裳的《送公济朝议守长乐》诗作，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让它们在灵源洞彼此守望。

　　石不能言而有情，历史落笔总有因。我同时惊觉，黄裳题刻的位置竟比所有前任知州题刻都要低！如果把灵源洞摩崖石刻看作一幅巨大的壁画，那么，在这幅壁画里，黄裳题刻的位置是很不起眼的。不经人提及，很难引人注意。当时的灵源洞，摩崖石刻可没有现在这么密集，空白的地方还有很多，他为什么选择这么低的位置？又为什么不刻高一点？他题刻的那块岩石，上半部还空着呢（此石上半部现在能看到的题刻是晚清的）。我猜想，这可能是黄裳的恭敬和谦卑使然。或许有人会说是刻石者选在这里，即便如此，总归要体现黄裳的意思吧，他可是一州之长啊。我们还可以注意到，黄裳题刻的书写，很谨慎，字形也较小，作为楷书，黄裳的题刻显得规矩、工整、低调，没有蔡襄那种阔大之气，也没有燕度那种豪迈之态，更没有林积草书的那种恣肆、飘逸和洒脱。

　　题刻灵源洞，满怀道与情。黄裳来到这里，心存敬畏。这位状元公，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向前贤致敬。

　　《福州晚报》（2025年12月6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