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福建省博物馆王振镛在中国考古学会第三次年会上提交的论文指出:福建沿海新石器时代遗迹多为“贝丘”遗址,均滨临江海,其分布线同海岸线大体平行。其中闽江下游尤为密集,仅闽侯县境内就发现多处,有闽江北岸的昙石山、土地庙山、陈店山、观音阁山、山前山、檀山、白沙溪头和小箬牛头山等,南岸有庄边山等,平潭县海坛岛有南垄壳丘头和东昆南厝场等遗址。金门县有蚵壳墩(又称富国墩)遗址。此外,漳州的覆船山、惠安的小岞等地也有发现。这些贝丘遗址中,经正式发掘的有闽侯昙石山文化遗址和溪头遗址,经试掘的有闽侯庄边山遗址和金门蚵壳墩遗址。
一、文化内涵和地层关系
福建境内已发现的史前文化遗存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扰乱和破坏,不少遗址已找不到文化堆积层。闽侯昙石山、溪头等处,虽然还保存有新石器时代的文化层,但都不很完整。
(一)昙石山遗址
闽侯昙石山位于福州西约25公里的闽江北岸。1954年以来陆续发掘多次,揭露面积近1000平方米。其中,1964—1965年的第六次发掘规模最大,发表的报告也较为详尽,是研究福建沿海新石器文化的基本材料之一。
《闽侯昙石山遗址第六次发掘报告》(以下简称《报告》)首次把昙石山文化遗址划分为上、中、下三个文化层:上层相当于历次发掘的第一、二层,中层相当于第三层,下层相当于第四层。下层红陶占57.8%、中层灰陶占63.2%、上层印纹硬陶占52.6%,都超过各该层陶片总数的半数。发掘者认为,各层出土的陶片,有着明显的区别:第一、二层以橙黄陶和赭色灰硬陶为特征;第三层以灰粗砂陶和灰磨光陶为特征;第四层则以红细砂陶和红磨光陶为特征。器别也有不同。昙石山文化遗址中的上、中、下三层文化内涵和特征也各不相同。但《报告》中所列举的15座下层墓葬的灰陶,很少发现下层的红衣灰胎砂陶、红色细砂陶或红色磨光泥陶。那是因为这15座墓葬中有一部分地层和器物属于中层墓葬之缘故。
1、第10座墓墓口被压在探方114之下,墓穴打破生土,与探方114没有发生关系。据《报告》图二,在层位关系上,将其指属于第四层(即下层)是缺乏依据的。墓第10座填土内所发现的44片陶片中,有一半是与中层相类的灰陶,另一半是与下层相类的红陶。此墓随葬的2件壶形器,也是在拍印交错条纹的灰陶上加施红彩条和卵点纹。由此可见,第10座墓应晚于下层而属于中层。
2、第11座墓也在探方114处,被压于第四层之下,其属于下层是有明确的地层根据的。其唯一的随葬品是1件红色红砂陶纺轮,与下层的红陶属于同一陶系。同时,其填土陶片186片中,与下层相类的红陶有151片。类似的墓葬还有第13座、第17座、第18座、第21座墓等,但这几座墓都无随葬品。
3、第14座墓在探方118处,打破第四层,深入生土层。随葬的都是灰陶,不见红陶;簋同中层IV式簋相近,壶作高颈折腹、矮圈足,也同中层的壶相近。此墓也应是中层墓葬。
4、第29座、第31座墓在探方134处,本探方只有第一、四层。第29座、第31座墓均打破第四层,但没有深入生土层。第31座墓被压在第29座、第30座墓之下,随葬的克色砂陶釜同中层I式釜相似,壶和豆也都是灰陶,器形同中层所出的相近。第31座、第29座墓同第30座墓一样,也是中层墓葬,但第31座墓葬稍早。
5、第32座、第33座墓发现于探方133处。探方133处与探方134处位于遗址的最高点,即遗址东北部边缘断崖之上,破坏严重。第32座、第33座墓打破第四层,墓口均被第一层扰乱,第33座墓几乎被扰乱到底。这两座墓葬所出陶器,无论陶质、陶色、器形、纹饰乃致制法,都同于中层陶器,故应划为中层墓葬。第34座墓边不清,所出土的陶器同第32座墓相近,中划为中层墓葬。
综上所述,《报告》所列的十五座下层墓葬中,第11座、第13座、第17座、第18座、第21座墓为下层墓葬;第10座、第14座、第29座、第31座、第33座、第34座墓应为中层墓葬。第12座、第19座、第25座三墓墓穴不清,又无随葬品,无从判断所属层位。
昙石山下层墓葬都是长方形竖穴土坑墓,方向多为东北向。单人葬,多为仰身直肢葬。均一次葬,无葬具。除第11座墓有1件红细砂陶纺轮外,其余均无随葬品。
昙石山下层陶器以红陶为主,有砖红色细砂、红衣灰胎粗砂陶和红色磨光泥陶,也有少量灰色泥陶。陶器制法以手制为主,只在口沿留有轮修痕迹。粗砂陶表面多抹光,施红衣。红砂陶多有纹饰。
常见的器形有红衣胎砂陶的釜、罐,红细砂陶的罐、釜,红磨光泥陶的盆、钵等。灰胎砂陶釜有宽沿直腹圆底和敛颈折腹二种,均施红衣,腹都较深;红细砂陶釜为哆口束颈,较浅,微鼓;红细砂陶罐多高领,领颈多肥厚有棱;盆、钵多为红色磨光泥陶。多宽沿,器形无法复原。纺轮剖面略呈菱形。
装饰方面,红衣灰胎砂陶绝大部分为素面,部分在腹部附有堆纹,有的堆纹上有压印纹,有少量红衣砂陶饰密集的凸麻点纹。红细砂陶多饰短线竖篮纹,也有绳纹、附加堆纹,高领罐的领颈上多饰指甲纹,刻划纹。红磨光泥陶器多素面,只在口沿上压印有网圈纹、重圃纹和连圈纹等。
昙石山中层墓葬也是长方形竖穴土坑墓,方向多为西南,单人葬,以仰身直肢葬为具。多数都有随葬品,少者2件,多者16件,也有少数无随葬品。随葬品以日用陶器为主,有釜,豆、簋、壶、罐、杯等,也有少量石锛、骨器等。
昙石山遗址中层石器以锛为主,常见的有横剖面呈三角形或梯形,长方形等小型石锛。此外,石旋、石凿,石钺等也有发现。贝壳制作的工具,以牡蛎壳制成的双孔耜较为常见。也有刀等工具。骨器以镞、锥为常见。陶质工具中,以纺轮和网坠为多。纺轮剖而多呈梯形成六边形,也有呈拨形的,有的侧面篦点纹数周。网坠多为小型泥条状。陶印拍也有发现,形如蘑菇。
生活用具主要是陶器。陶器以灰色的砂陶和泥陶为主,红陶、黑陶及彩陶少见,后期赭灰色砂陶渐多。制陶技术有很大进步,手轮兼用,陶铧的使用很普遍,有些泥陶器壁很薄,仅0.1厘米左右,满布整齐的旋纹。
器形方面,有砂陶朽釜、罐等,鼎少见。泥陶有壶,豆、簋以及杯、碗,罐等。釜多哆口宽沿敛颈折腹圆底,腹表多拍印交错条纹,有的在折腹处附一周凸棱。釜底下附三方柱足便成鼎。壶颈较高,直口或微哆,多折腹微鼓,矮圈足,折腹处多附凸棱一周。豆多作浅盘宽圈足,素面,但足上多有镂孔。簋有余口和敞口二种,宽圈足,足上多有镂孔。杯有觚形杯、直筒杯、单鋬杯等种,以前者为常见。碗多哆口深腹矮圈足,素面。
陶品纹饰,砂陶多拍印条纹或交错条纹,真正的绳纹并不多见。有的釜在折腹处附加一圈凸棱。泥陶以素面为主,有的锦以附加凸棱,拍印条纹、绳纹的少见。彩陶很罕见,在灰陶或赭灰色陶上加施简单的卵点纹、条纹等红彩,色彩容易剥落。
昙石山遗址下层的红陶,与中层墓葬所出的灰陶是分属于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文化遗存。下层和中层陶器,各具特色,在葬俗上也有所不同。
(二)庄边山遗址
位于闽江南岸,同昙石山隔水相望,1960年作小规模的试掘。试掘演示文稿把地划为一、二两层:第一层为耕土与扰乱层;第二层系以蛤蜊壳为主的堆积层,最厚达1.60米,陶片质地和纹饰等与第一层相似。值得注意的是,探方1第二层之下发现的灰坑,坑内出土遗物除兽骨7件、麻龟版1件外,出陶片408片,其中红陶307片,约占75%强。此坑内以红陶为主,比昙石山遗址下层更为单纯,同昙石山遗址中层的差别更加突出。
(三)溪头遗址
亦在闽江北岸,位于昙石山西约15公里。1975年初次发掘。1979年秋至1980年春进行第二次发掘,揭露面积达1000多平方米,清理墓葬42座。整个堆积可分为上、下二层:上层约相当于昙石山遗址上层,包含大量几何形印纹硬陶和不少同下层相同的新石器时代遗物,但未见橙黄陶和彩陶;下层相当于昙石山遗址中、下层,但又有少量饰贝齿纹、贝印纹、锥刺纹、刻划纹、指甲纹、篦点纹等纹样的红色、赭灰色或黑色的小块夹砂陶片,多为高领罐的口沿、领颈,领颈肥厚,唇较薄,纹饰多在领口沿上,器身多光素。这类陶片在昙石山、庄边山和东张等文化遗址中没见到,而在金门县蚵壳墩贝丘遗址和平潭县海坛岛南厝场贝丘遗址等处却有发现。
(四)金门蚵壳墩遗址
又称“富国墩”遗址,已由台湾考古工作者试掘。试掘中“采到许多黑色和红色的陶器破片,有素面的,也有带纹的;纹样型式以贝印纹和指甲纹为主,利用种种蚌类的壳缘印出波浪纹、点线纹、直线纹等;指甲印出弧纹列。此外亦有横线、斜线和横列短直线的刻印纹”。此类陶片亦见于溪头遗址和平潭南厝场遗址,是福建沿海诸贝丘遗址中别具风格的一种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很容易同昙石山、庄边山等处遗址区别开。
二、文化类型及其特征
福建沿海贝丘遗址所反映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可归纳为三个类型:蚵壳墩类型、昙石山下层类型和昙石山中层类型。这三个类型文化不是同时并存、平行发展。尤其是后二者,先后发展关系十分明显,应是昙石山文化的前后两个不同阶段、不同类型的文化遗存。昙石山文化并不是福建境内年代最早的史前文化,蚵壳墩类型文化较之更为原始,年代更加久远。
(一)特征、分布与年代
1、蚵壳墩类型
福建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属于这一类型的遗存至今少有发现,还不能进行较深入的研究。
这一类型的陶片质地粗糙松散,火候低,窑室温度也不均匀。装饰手法以压印和刻划为主,有贝齿纹、指甲纹和篦点纹等。器形多为釜、罐,手制,器壁厚而不匀,多在0.5厘米左右。当时制陶技术水平还很低。
除福建金门蚵壳墩、闽侯溪头和平潭南厝场等遗址外,广东东部沿海的潮安陈桥贝丘遗址和海丰沙坑遗址也曾发现过同此类型相近的陶片。陈桥贝丘遗址“出土的全是粗砂陶……火候低,捏之即碎,手制。全部陶器的表面均磨光,有的在口沿边及器里、有的颈部、有的腹部有赭红的彩色,其上多再饰以螺丝纹和线纹”。海丰沙坑“除素面和绳纹之外,有篦点纹、贝齿纹和划纹”。此外,作为台湾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存的大坌坑文化,其陶器同蚵壳墩类型亦有相似之处。韩起认为“在坌坑文化一类遗物的分布不限于台湾岛内,而广见于我国东南沿海”,蚵壳墩遗址的陶片虽然没有绳纹,“其刻划纹和贝印纹都与台南八甲村的相近,至少可以与大坌坑文化一起加以考虑”。
关于蚵壳墩类型文化的年代问题,尚无明确的地层根据来加以推断。但C14年代测定资料表明,蚵壳墩类型遗存无疑是福建沿海迄今已发现的新石器时代遗存中年代最早的一种文化遗存。蚵壳墩遗址上部、中部和底部的三个贝壳标本上所测得的C14年代分别距今约为5640、5800和6310。这个年代同中原的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浙江的河姆渡文化相近。安志敏也认为金门蚵壳墩贝丘陶器纹饰“与海丰沙坑有类似之处,据C14断代定为早期新石器遗存”。
蚵壳墩类型文化分布于东南闽广沿海,同台湾省的大坌坑文化有一定的亲缘关系。
2、昙石山下层类型
这一类型遗存主要分布在闽江下游一带,除昙石山、庄边山、溪头等遗址外,平潭海坛岛的壳丘头贝丘遗址中也有类似的陶片发现。
这一类型的墓葬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单人一次葬,无葬具,多无随葬品。
陶器以红陶为主,手制,部分口沿经慢轮修整。粗砂陶多施红衣,器身多光素,或饰堆纹。细砂陶多拍印短线竖篮纹及堆纹,领部多饰刻划纹。红磨光泥陶多光素,仅在口沿上压印圆圈纹等。
从昙石山、庄边山的地层关系看,本类型早于昙石山中层类型是可以确定的。在陶系上,本类型与马家滨文化晚期和台湾凤鼻头遗址中层的红陶类型有某些共同因素,它们都以红陶为主,器表多素面,常施红色陶衣等。在年代上,本类型晚于蚵壳墩类型,大致介于马家浜文化和凤鼻头红陶类型文化之间,距今约5000年。
3、昙石山中层类型
福建新石器时代考古研究中,属于昙石山中层类型的材料比较多。这个类型也主要分布于闽江下游一带,同闽北、闽西和闽南等地的新石器时代遗存有较大的差别。
本类型墓葬也是竖穴土坑墓,均为一次葬,无葬具,仍以单人仰身直肢葬为常见,也有少量屈肢葬,男女合葬开始出现。墓中多有随葬品,以陶器为主,也有少量石器、骨器。墓葬方向也有一定规律(昙石山多向西南,溪头多向西北)。
本类型石器以小型石锛为常见,不见大型石斧、石铲等。陶器以灰陶为主,常见圜底器和圈足器,少见三足器,绝不见袋足器和平底器。炊器以釜为主,容器以壶、罐为常见,食器以豆,簋为主,还有碗、杯等。常见的陶器组合是釜、壶、豆、簋等。陶器纹饰以拍印的条纹和交错条纹最为常见,绳纹和彩绘等很少见,彩陶只见红彩一种,且纹样粗犷简单。
昙石山中层类型的文化面貌同石峡文化、山背文化和良渚文化有明显的差别,表现浓厚的地方特色。但中国南方原始社会发展到新石器时代晚期阶段,各地氏族、部落之间的直接或间接的交往和接触日趋频繁,在文化上出现某些相近的因素,形成南方新石器时代晚期诸文化共同的时代特点。从以红陶为主到以灰陶为主并有部分黑胸,圈足器、圜底器和三足器较盛行;圈足上多有镂孔,高颈折腹(或鼓腹)矮圈足的壶、宽圈足的盘豆等器形比较接近。这些都说明,昙石山中层类型的年代同石峡文化、山背文化和良渚文化相近,距今约4000年以上。
(二)关于昙石山文化
20世纪60年代初,曾昭炳、尹焕章首次提出“昙石山文化”这一考古学文化名称。此后,曾凡等也就“昙石山文化”问题发表看法,认为昙石山文化遗址从1954年以来,经多次发掘,在其中、下层发现大量的新石器时代遗物和遗迹,内涵丰富,文化特征比较鲜明,在福建闽江下游地区具有代表性。把昙石山下层类型和中层类型遗存所反映的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称作“昙石山文化”是符合考古学文化的命名原则和惯例的。
这两个类型不但在墓葬有其共同特点,而且在陶器方面也有不少共同特征,反映二者间的继承发展关系:
1、都盛行圈足器和圜底器,不见平底器和袋足器,中层类型晚期才出现釜形鼎。这是昙石山文化区别于其它类型新石器文化的特点之一。
2、某些器形特点比较接近,如哆口宽沿釜、高领罐的口沿及领部、壶罐的矮圈足等都极为相似。特别是器盖,二者只有红色和灰色之别。其数量虽不多,仍可看作是昙石山文化的代表器之一。
3、灰胎砂陶施红色陶衣,是下层类型陶器的特征之一,这在中层类型中较少见。但中层类型有少量陶器施红彩,纹样多为极简单的卵点纹、条纹、宽带纹等。二者颜色相似,都容易剥落。红陶衣是刷上去的,红彩也是刷绘而成的,但后者省工简便,而效果却更美观。中层的红彩可能正是由下层的红陶衣演化而来的。这些相近的特点说明,昙石山下层类型和昙石山中层类型同属于昙石山文化,是昙石山文化的前后两个阶段的文化遗存。
蚵壳墩类型在陶器上具有鲜明特点,是分布于福建和广东东部沿海的一种早期新石器文化遗存,不同于昙石山文化。二者的分布范围都包括闽江下游地区在内,陶器上又有相近之处。蚵壳墩类型的高领罐同昙石山下层类型的红粗砂陶高领罐在领邮造型、装饰很接近,二者领部肥厚凸起,上饰压印纹,刻划纹。所不同的是,前者纹样繁多,有贝印纹、篦点纹和刻划纹等,后者纹样较简单,常见者有刻划的平行斜线纹等。二者之间是否有渊源关系,值得探索。
至于昙石山上层,系贝丘之上的堆积,其内涵十分庞杂,有橙黄陶和硬质彩陶,也有灰色和紫色的几何形印纹硬陶,甚至还有原始瓷等。其陶系、器形和纹饰,都同昙石山遗址中层有明显差别,年代也较晚,延续时间较长,是青铜时代遗存,不属于昙石山文化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