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同
《福建通志.福建儒行传》记载:“余潜士,字时缵,自号耕邨,永福人……屏去举子业,往本乡高盖山,陟磴道一千六百级,独宿水帘石室间者四年,潜研宋五子之书。”这段文字背后有一段尘封百多年的乡愁故事。
余潜士出生于永泰县同安镇,晚清著名理学家、教育家。少年希志圣贤,以毕生精力研习程朱之学,成就非凡,为振兴闽道学做出了卓越贡献,且教职终身,桃李无数,被称为“闽道学之宗”。朝廷彰其道学懿行,特赐予进士,授文林郎,身后入祀乡贤祠配祀孔庙,春秋官祭。
余潜士出身贫寒,七岁时父亲逝世,兄弟三人与母相依为命,备历艰辛。十七岁时,他在二伯父的资助下到福州读书,十九岁偶得五子《近思录》,“读而好之,敬若神明”。次年,毅然回乡独往名山室,发愤苦读宋儒程朱之书。从此,他与名山室结下不解之缘。
名山室,原名高盖名山寺,海拔118米,位于永泰县大洋镇,距同安镇山路二十余华里。相传汉代徐登在此得道成仙,道书称“第七福地”。一山三教(道教、佛教、儒教)共存。摩尼教石佛、莲社七祖摩崖造像、男身观音等,均为稀世文物。宋代状元许将、进士陈祥道、礼部侍郎陈旸以及明代名宦黄文焕等在此读过书,石壁上有许多名人留下的题刻和诗句。浓厚的文化底蕴和僻静的优美环境,成为余潜士专心研读的好去处。
余潜士确实在名山室找到了读书灵感,一待就是四年。但是长期以来,乡人在名山室并没有找到他的任何遗跡,就连史料上记载的一副耐人寻味的对联“草草花花世界,山山水水人情”,也随着书斋楼的毁坏而消失。这多少是一种遗憾。
二〇一〇年,福建省文史馆把几成孤本的《耕邨全集》列入文史丛书,由卢美松主编、陈名实点校,以《余潜士全集》书名出版而重新面世。我们从中见到余潜士对这段经历的许多叙述与感慨,十分深情。
他在《自呜集》开篇的三首诗,《读书高盖山》《山房读朱文公诗即集其句二首》均在名山室期间所作,包括后来忆及高盖山的诗,都清晰表达了他当时的心境。“高盖嵯峨紫气浮,每逢泉石倍情留。放怀把卷忘言处,山自青青水自流。”“悠然惬幽趣,端不负平生。聊寄一瓢足,低回万古情。”“书卷经云润,岩泉入梦清。”读书养性的恬然自得显露无遗。在这里,他阅读了《朱子文集》《语类》等大量宋儒朱子书籍,不仅增进了对理学的理解,更重要的是从中领悟到“为己而学”“暗修砥行”“知恬相养”的道理,使读书进入明理觉悟的最佳境界。名山室成为他一生成就的发端之地。
二十四岁那年,他返回福州参加童子试,中了秀才,并以优异成绩入读鳌峰书院。学业的长进,令其更加想念在名山室的那段日子。“时复追忆,历历在目”“及时过境迁,辄思不能置者”,于是他写了《高盖山纪游》一文。这篇近两千字的游记,详尽描述了名山室的地理环境、自然景观和名胜古迹,文章层次清晰,描写细腻,文笔流畅,对高盖山的每处胜景如数家珍,无不流露出眷恋之情,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散文,为研究名山室文化提供了一份宝贵史料。
余潜士回访名山室至少两次。一次是中秀才那年夏天,他兴致勃勃上山,把中榜的喜气,分享给名山室的各路神仙,并且在山下的棋杆厝的石碑厝大厅粉墙上,浓墨行书“读圣贤书”“立修齐志”“行仁义事”“存忠孝心”,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情致。另一次是五十五岁那年春天,余潜士再上名山室,在年轻读书的石室里住了一晚,得两首诗:“多年踪迹隔岩扉,胜日登临快振衣。笑问山灵应识我,风尘面目是耶非。”“涧壑琮琤漱玉声,云窩一宿梦魂清。穷通得失奚须较,且结松萝水石盟。”其情景,好似与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倾情叙旧,真切而淡定。
从文集中看出,余潜士对名山室这段经历总是念念不忘,我们可以在他的学术著述中读到,在他与朋友的书信里见到,在他勉学后生时听到。如《送从子偕王生读书蓝田观序》一文,用了大篇幅回忆他在高盖山寺发愤自读四年的经历与体会,寄语“学须静也,非静无以成学。”“乃益思与后生之年富力强者共勉之。”可谓言提其耳。
余潜士刻有一方别致的闲章,书“高盖山人”,有时亦在文稿上署名“高盖山人余潜士”,可见他对高盖山的一往情深。
当然,这份深情也给名山室增添了一种独特的文化韵味。
《福州日报》(2020年12月19日 007版 闽江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