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恩燕 林久渝
台江区有很多地方都名为洲,如外洲(俗名义洲)、帮洲、后洲、苍霞洲、鳌峰洲、老鸦洲等。在这些洲中,苍霞洲是个人口稠密、商业发达的地区。自清代乾隆时期起,此地就有许多菜馆、酒楼,笙歌彻夜,灯火通宵,成为福州的繁华夜市。它的历史,宋以前无闻,从明代开始,才见于记载。
苍霞洲本名仓下洲
在晚明时期,苍霞洲还是个荒凉的地方。它本名“仓下洲”(清郭柏苍《全闽明诗传》),是因面对盐仓山(今名仓前山)而言,到了清雍正时,文人美化为“苍霞洲”,又称“霞洲”。清代“南台十景”中,有“苍霞夕照”一景,就从那时开始,到了乾隆年间,“苍霞洲”名称才固定下来,一直沿用至今。
晚清苍霞洲
这个洲离城较远,面临山水,风景清幽,却适宜于隐者居住。晚明时,福州南台出了一个大名士陈宏已,闽县(今福州市)人。他字振狂,生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卒于崇祯十三年(1640),享年八十五岁。他一生厌弃科举,没有参加政府考试,只是一个诸生。但他诗名远播,与宰相叶向高、在籍布政使曹学佺、工部侍郎董应举、工部尚书马森的儿子马歘、马森的女婿陈椿、诗人徐熥、黄克晦(惠安人)、大藏书家徐𤊹等都是至交,互相唱和,来往密切。宏已曾在仓下洲筑有“吸江亭”“三弄堂”。当时城里及南台人在南台的诗会都在吸江亭举行。
吸江亭既是名胜所在,又是城、台诗人集中地,所以它就成为诗人的题材之一。黄克晦有《吸江亭别陈振狂》《饮陈振狂吸江亭》,邓庆寀有《吸江亭访陈振狂》诸诗。王若并在《吸江亭》诗中说:“地据全台胜,开门入海流。山川供醉眼,书卷对归舟。话雨塞侵榻,烹茶火著裘。藤山梅又放,吟篋定淹留。”在诗中亦可看出吸江亭的美景。
陈宏已生平颇有著作,所著《芦中》《马东》诸集,皆已不传。有关福州名胜的诗,仅留下《登无诸城》一首,诗云:“海上高城接绛霞,登临谁驻五云车。中原残日看归马,故国春风忆落花,万里烽烟愁作郡,五陵荒草岂无家?不堪吟罢增惆怅,楼阂呜呜起暮鸦。”他又有《题大庙山无诸庙联》云:“犄汉角秦,逐鹿中原余旧址;封闽霸越,钓龙千古有高台。”
叶向高与陈宏已交情甚厚,他们常有诗来住,叶有《次钱塘怀振狂》《陈振狂新居》诗。曹学佺也有《十四夜同陈振狂看月》诗。陈宏已以一介书生,居然名动公卿,使叶向高、曹学佺等当代贵人,折节下交,这是南台前所未有佳话。
焚毁于顺治末年 兴建于康熙中叶
明亡后,清兵占领福州,郑成功不肯屈服,起兵反抗,声势浩大。顺治十三年(1656),郑成功率大军围攻福州,占领整个南台,前锋已达鳌峰坊,城内义师纷纷响应。独降官周亮工为清固守南门,郑师久攻不下,以粮尽退还闽安镇。据周亮工说:“海兵退后,南台万家无一存者。”他有诗句云:“寒风吹白骨,阴雨泣新魂。”形容劫后南台的荒凉景象。南台大部分既为当时战火所毁,连万寿桥石板也被焚断,吸江亭当然也成为废墟,遗址今日无处寻找。
康熙二十年(1681),清政府平定了三藩之乱,二十二年,台湾归入清朝版图,康熙帝完成了统一大业,海上警报解除,社会开始安定,工农业生产振兴。南台成为闽江下游货物集散地,人口增多,街道里巷渐趋热闹,苍霞洲之兴建也在此时。旅社、菜馆、酒楼也应运而生,它遂成为南台繁华和热闹地区,戏场、妓寮也渐渐有了,到了乾隆时期(1736—1795),苍霞洲之繁盛几乎为福州之冠。
妓院林立 火灾不断
苍霞洲繁荣起来了,同时妓院林立,入夜灯红酒绿、管弦伴奏,腰缠万贯的大贾,贪官污吏,一掷千金,他们狂嫖滥饮,甚至文人墨客,也时来苍霞洲冶游,认为这是名士风流。所以乾隆时代的苍霞洲可与南京秦淮河、夫子庙的盛况相比。据诗人张际亮(亨甫)在《南浦秋波录》卷三说:“乾隆末年,福州诸大官员多贪污,幕府宾胥,所得赃款,皆散之(洲边)诸妓。”当时妓院所在之处,多在洲边、弯里、田垱、荔枝树下,皆在苍霞洲地区内。
张际亮又述当时洲边的景象说:“洲边与大桥相对,纵横一二里,中为街衢,左右为水阁(阁下亦有渔家者)。春秋月夜,灯火万家,弯里其前与洲边相接,其后隔水为泗水铺、中亭铺,地稍逊于洲边。诸姬纵横为楼阁,而街衢之曲折随之。”当时苍霞洲妓院分布的状况,大体如此。
苍霞洲一带之房屋,在清代多为木建,店铺亦大半临时搭盖,容易着火,不如城内三坊七巷之巨宅大厦那般质地坚固。古人说:“纸禙福州城”,系指南台沿江一带的民房而言。所以洲边房屋,在清代多次发生火灾,特别是嘉庆二十年(1815)十一月一次,二十一年四月二十九夜又一次,两次都灾情严重,延烧千余家,损失惊人。据清代浙江人钱泳《履园丛话》卷十四所载:“嘉庆丙子四月二十九夜半,洲边大火,所有妓舟,皆为灰烬,至五月初一夜始止。”经过这两次大火后,居民仍不知警惕,照旧草草搭盖了事。道光元年(1821)十二月,弯里又发生大火灾,延及洲边,焚烧房屋甚多。有人说,当时有不少人家救火。所以这一次大火延烧两日夜,整个苍霞洲差不多成为焦土。过了两年,重新建造,才元气恢复,繁华如故。
才女慕碧云投水殉情
在洲边许多不幸女人中,也有人身世值得可怜。当时有个才女姓慕名碧云,字素期,嘉庆时代人。因为出身贫苦,被卖入洲边青楼度曲。她貌既美丽,又善歌唱,能写作诗词,所以不少富贵中人,前来访问,她都不过以茶烟或唱曲招待,从不肯以身相许。其假母(即妓首)林秋霞,多次迫她接客,她都拒绝不许。她说:“那些人都是凡庸之辈,不足与我为偶。婚姻必须由我自己做主,若相迫,只有一死。”假母怜她才貌,又意志坚决,也不敢过分勉强。不久,有个南京人余生,年仅二十,才貌出众,与福建巡抚有世谊,因来游福州,仅数月,即有人介绍与碧云相识。两人一见钟情,见面数次,即私订婚姻之约。但假母要数千金,才肯让碧云脱籍从良。于是余生乃回家筹款,临行,对假母及碧云约,以半年为期,要于当年八月一日前赶到福州,办理脱籍手续。余生回家后,在五个月内,筹金五千两,准备来福州接碧云回家。不料,船到钱塘江,突然风雨大作,船不得前进,停留有半月之久。而福州这一边,等至八月一日期到,还不见余生前来,假母借此为题,迫碧云于八月十四夜上台江某盐商之船,陪酒度曲,并说:此盐商家有数万金,若嫁某盐商,一生受用不尽。碧云见约期已过,不敢违命,遂于八月十四夜,登某盐商之船,陪酒唱曲,歌声嘹亮,满座拍掌。歌罢,碧云即走向船头,仰天看月,说:“今夜月色大佳。”说罢,遂投水自尽,盐商急派人下水,救援不及。至次日中午,余生适至,见碧云已死,大哭,乃出数百金,令人泅水,在万寿桥(今解放大桥)下捞出遗体,为之备棺收殓。另以三千金给假母,说:“这是碧云赎身之款,遗体归吾所有。”乃运棺归葬南京莫愁湖附近,并树墓碑云:“爱妻慕碧云之墓。”碧云死时,年仅十八岁。有遗诗百余首,附载《南浦秋波录》。
古迹及近现代人物
苍霞洲附近古迹有头陀寺、白龙庵、慈济宫、活佛庵等。头陀寺建于明初,用以纪念募建大桥的高僧王法助,现已迁至仓前山。慈济宫在台江畔,祀保生大帝,民国时诗人林步瀛曾有《慈济宫观竞渡》诗,宫今废。白龙庵不知建于何年。活佛庵则建于清代。相传,活佛为明代福清人陈真升,他八岁茹素,后出家水口,年五十,尚不识文字。后回家省母,因建寺双金山,名东金寺,数年后圆寂。先一日,命徒弟剃发剪爪,嘱说:“过四十八日,可开龛视我。”至期开视,颜面如生,须爪渐长,肉身不败,人称为“老四佛”。清初,福清寺废,乃移祀于南台苍霞洲,事见乾隆《福清县志·寺观》。乾隆十一年(1746),福清人复建寺,将肉身运回,但苍霞洲之活佛庵仍存,改名东金寺。光绪八、九年(1882—1883),闽浙总督何璟曾派一个姓剪的镇台,办理南台防务,驻扎在东金寺。此人身有绝技,能用竹管吹土,制小弹丸,射人百发百中。东金寺为苍霞洲来往孔道,每天有百余采茶女散工,经过寺门。剪乃奇想天开,每于傍晚在楼上,用土弹实管,暗对回家之采茶女吹射,要中额则中额,要中乳则中乳。受害者负痛,初不知为何人,久乃知为剪镇台所为,乃由当地人士联名上控何璟,何派巡捕调查属实,乃将剪撤职,逐回原籍,此事见南台人王葆图《适园随笔》。
苍霞洲有清末武状元黄培松府第,门口旧名“状元埕”。苍霞洲尚有“苍霞精舍”,在现十三中附近,据林纾所写的《苍霞精舍后轩记》云:“屋四楹,前轩种竹数小竿,微风时振,秋气溢于窗户。”当时讲学的人有林纾(琴南)及永泰人力钧(轩举)等。日本人所办的东瀛学校原亦在苍霞洲,后移别处。
民国时代,苍霞洲著名之菜馆,有西宴台、嘉宾、浣花庄、广裕楼、文聚楼等,中以广裕楼为最为有名。林纾多在此宴客,曾为书两联。其一联:“座中人选舞征歌,顾曲谁为周都督;名下士坐花醉月,称觞孰是李翰林?”其二联:“步障隔江光,正打桨人来,踏歌声起;锦屏锁春色,看舞衫翠袖,腻烛红深。”二联皆脍炙人口。
苍霞洲一带多工商企业家所居,文人墨客不多。以个人所知,民国时代有书法家杨人麒,住苍霞洲某巷,以卖字为生,但亦能诗。他喜写大字,南台中亭街一带店铺之大匾额多为他所书,收入颇丰。系融社社员,死于解放前,年约七十余。其他同辈文人有张玉琨(塾师)、江一平、江云松、江瘦影(亦在苍霞卖字)等,俱已逝世。
(来源:《福州史志》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