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趣谈|三山西门街轶事杂谈
2022-09-2009-53-20来源:福州晚报

  作者:管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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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西门人行天桥。林双伟 摄

  接官亭在三山西门外。《接官亭故道徜徉》文中载:“时年(明清时期)陆路闭塞,海禁未开。”旧时福州的对外交通主要靠福延路(南平)及闽江水路,洪山桥至西门兜自然是福州的门户。那时的南台万寿桥还未成气候,南门(宁越门)以外多是水域,只有少数沙洲,居民稀少。洪山桥直至西门街就成了繁华的市廛。

  考订西门街的起讫,大约为今日福州1路公交车站的西门经鼓西路西段到渡鸡口(一说定远桥,老福州人称为“亭满桥”),西洪路与西门城门楼相连的短短一截路,老福州人叫“半街”,后俗称“西门半街”。

  西门城楼

  在福州的七座城门楼中,西门与南门的城门楼最为重要。究其原因,一在于地理位置,二是都有瓮城,显得巍峨壮丽。五代十国时期,闽王王审知传位长子王延翰,次子王延钧与建州刺史王审知养子王延禀联兵,正是从西门登梯入城,俘虏了王延翰。明代抗倭名将宗臣,于倭寇来犯时,守西门。当时六门紧闭,宗臣却打开西门,让城外数万蜂拥而至的百姓入城避难,因此获得好名声。

  王广《冶山拙稿》:“省城西门楼上,旧有‘海滨邹鲁’匾。明正德时,镇守太监汤阴骆某所立。及本朝康熙毁于火,总督郭世龙手书‘雄视上游’易之。”

  中兴名宦左宗棠在抗法战争中受清廷委派来闽督战,后殁于城内皇华馆(今福州三中内)。传说当日晚上,三山风雨大作,西门城墙倒塌一大片。老福州人即说左宗棠是獭精幻变。

  明陈鸣鹤所著《闽中考》录有一掌故:“相传官闽中者,上官之日必从城西门入,若入南门,必火。嘉靖十三年,四明屠侨来为左布政,不之信,入南门。居一月,雷霹万岁寺,塔火。”这位名叫屠侨的倒霉鬼,果然为民谚所言中。

  西门十字街,俗称西门兜,清末民初名“迎仙门”城门楼,于日军侵华的“九一八事变”前后拆除。大约是1932年的端午节,西湖畔的怡隆食杂店门柱上贴出了“午时书”。这是福州特有的对联,短小精悍,联中文字有“东省已沦亡,西湖犹竞渡”。原来,食杂店老板李名贤与西门兜的怡丰酒库老板经常在一起讨论时局,对贪官污吏尤其愤恨,所以情吐于诗。大家争相目睹,一时间人潮涌动。

  半街

  半街在西门外,即今西洪路东段。水果店在明清之际多集中在西门外半街,有23家之多,著名的店家有振兴、聚春、和兴、合兴等。海禁开后,逐渐移至南台下道(达道)一带。那么,早年水果店为什么集结于此?

  因福州人所称“上路”即闽江上游是水果的产地,而由海路舶来的香蕉、番檨(芒果)等水果,多卸运于西门外半街,市内的“八股索”小贩专门从此处的水果牙(指水果批发商)处批发,然后卖到城内外大街小巷。其时尚未成为大宗,而后世道变迁,南台商圈崛起后,水果店又移至城南达道一带。

  半街的商业氛围浓厚,旧时还有许多旅店和茶桌店烘托。著名的“新奇春”茶桌店,店主乌哥板,与城内西门大街西湖口处的“猪血庆”都是业务盈门。顺便说一说旧时的“礼生”,即所谓熟知红白喜事礼仪的服务生。他们大多年轻、身材高挑且五官精致。福州“礼生”为时人鄙视,类似北方人骂人家子弟,“出息成拔烟袋的”,意思与烟馆服务生如出一辙。说者往往表情揶揄,原来个别礼生与旧俗中的“男风”有所关联。西门街旅店林立,有数十家之多,至民国初年尚存十数家。后海轮进出闽江,南台崛起,西门大街连带半街旅店才日渐沉寂。

  半街连接湖头街处,有一座别墅,据说是怡丰酒库老板儿子的家。怡丰酒库,新中国成立后并入福州第一酒厂,老厂房在西门大街,20世纪80年代迁厂后成为第一车间。据老人说:“怡丰酒库的酒,一瓮里有半只鸡,到开坛之日,酒香四溢,真是晓谕四邻呢!”所以20世纪50年代,其品牌酒“福建老酒”被酒评会定为十大黄酒名牌之一。闽酒古已扬名,苏东坡贬谪岭南时,品尝朋友送的闽酒,曾有诗赞:“夜倾闽酒色如丹。”西门大街所以成为闽酒之渊薮,实则还另有两家酒库:一名万春隆酒库,在城内;一名金泉美酒库,在城外。福州童谣朗朗上口的“三螺开酒库”,说明早年就是大利所在。

  半街连接湖头街的路口,有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巡抚王凯泰在此设立的“致用堂”,“致用堂”讲席首主就是古文大家林寿图。堂内有座“十三本梅花书屋”闻名遐迩,楹联有“览胜溯旧游,惯向长湖看柳色;传家留故事,又从福地种梅花”。“致用堂”后改称致用书院,并迁移到乌石山,原址改设“蒙学堂”(今福州湖滨小学),成为辛亥革命福州志士的成长摇篮。

  福州关帝庙颇多,这与明清以来福州商业的繁荣有关。今西洪路278号的关帝庙建于清初,原有三大殿,至光绪年间只余大殿,20世纪50年代因扩建环城路和西洪路车站,又拆掉大半。庙坐北朝南。有一方原属西门关帝庙的300多年前的清雍正阴刻关圣像青石碑立于福州于山碑廊,算是硕果仅存的实物遗证了。

  西门大街

  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的《笑傲江湖》开篇就有“福威镖局位于福州府西门大街”云云,其实是出于小说家的虚构。西门街说来其实亦平常,住在这里的以一般老百姓和小商家为主。

  孙老营在西门大街路南靠近西门兜。2009年,原籍远洋的孙贞沂修族谱时根据祖宗留下的一句话“祖厝在西门街,祖墓在祭酒岭”作为线索寻找到闽侯新岐、连江及西洪路的孙氏宗亲,后来在鼓山远洋宗祠里举行了“四水归宗”的仪式。过了两年又找到了后营巷的祖屋住户孙家基。据孙家基回忆,老宅的花厅以前挂着祖先的牌位,按照老规矩,长房的人才能住在祖屋,还要守墓。福州著名妇科专家孙朗川曾设医馆于下杭街,他一生救人无数,应为西门善化坊孙氏妇科一脉真传。

  西门大街一带还有个显姓,即著名的西门傅家,就是厦门大学原副校长、著名明清经济史学家傅衣凌教授的祖上。傅氏族人初来福州时,为西门菜农,初始住傅氏同,开枝散叶后分居何氏里。傅氏后人多努力上进,在理工农商皆有成就。傅厝里人傅家骥任国民党军空军上尉,于淞沪会战中壮烈牺牲。

  西门一带还有一姓,姑且隐其姓氏,其后人聊起家族史大有光前裕后的感觉:“我家祖上也是做过盐司税吏的,早年也阔过。那时老太爷天天眯缝着眼睛,吸着水烟筒,所谓的弹美梦吃老羊蹄呢!你们说,这里的窍门在哪里呢?原来,他那个水烟筒的‘金腔’里,天天都有人往里塞光洋。结果日积月累,聚沙成塔,那银洋啊!堆满旧时床下,满满当当的,结果子孙不上进,各房的子弟今天你一块明天我一块的,连偷带摸的,几年下来就败家了。”

  另外,福州南屿“环珠林”与西门林姓亦有瓜葛。其祖林桂任广东布政使,某次回朝,出妙方医好明嘉靖皇帝的病,因此被赐“回朝顾主环珠林”。后代除聚居南屿,也有散居省城西门一带的。

  余府巷与西峰里

  余府巷介于今湖滨路和鼓西路之间。民谚云:“余府三缸金,长池十八癞。”长池巷位于余府巷隔壁。传宋丞相余深住余府巷,因名。洪迈撰《夷坚志》称:“福州余深贵盛时,家藏金多,以百锭为一客,砌砖窖闭之。后其子买田,欲掘开,却难以成就,后请金鸟仔(祭酒岭)一巫施法做水陆道场,方达目的。”按,福州地名很多有如“祭酒岭”之误读,一说为方言连读之音转,如湖头街叫“无头街”,定远桥叫“亭满桥”,旧米仓叫“滚米仓”,南台之万侯街也叫“弯头街”;还有一说,古人不识字者居多,所以先有俚俗的地名,后再经文人的雅化。所以才会有地名发音的不同,其对错,若较真起来,应当是后者更符合史实吧!

  余深府上有株老荔,以御书藏书阁名冠之,称“亮功红”。靖康中余深遭贬,出发时,正值初夏,荔枝不结果了。翌年,余深归,“亮功红”硕果含笑挂满枝头。余府巷旧房今仅剩一鳞半爪,有人称“谢袍巷”即是旧址。而长池巷,因城市改造,被新型居民小区淹没。

  西峰里之西峰草堂为明遗民大儒曹学佺旧居,现已圮废。曹有《移居西峰社》诗:“昔慕林野旷,卜筑依岩耕。衰龄惧风露,携孥入岩城……”说明这位闽剧祖师曹学佺是在晚年离开洪塘石仓园,移居于此。西峰草堂在入清后易姓,房子还保留了一段时间。曹学佺好书成癖,明陈衔《槎上老舌》云:“曹能始任四川参政,必于公署中另设几案,隶人置书几上。三司诸公咸在,先生但对众一揖,即就几披阅。”

  邵飞飞,字扶摇,家住湖滨。自小丧父,与寡母相依,生计由家叔接济。家叔是个私塾先生,飞飞偷学成诵,为家叔发现,精心教导。后工诗,才高貌美。飞母打算将女儿许给贵宦。靖南王耿精忠叛乱。清廷平叛军中有幕员罗密,一日在西湖游玩,巧遇飞飞,惊为天人,遂以计骗,厚贿飞飞母,娶飞飞为继室,实则老家已有妻室。五年后北归,终于露馅。大妇不容,将之下嫁粗鄙之人。飞飞作《薄命词》三十首寄给母亲以明志,之后抑郁而死。《薄命词》中最著名的一首是:“隔断江山几万重,粉姿零落为谁容。如何嫡嫡亲生母,只爱金钱不爱侬。”

  定远桥

  旧定远桥原在今鼓西路与元帅路的交叉路口,消失于20世纪70年代,时间要早于大规模的城市改造。那时河道未填平,还叫定远河(墘),桥为单孔石拱桥,钢筋混凝土栏杆,桥栏中央楷书镌刻“定远桥”。桥下河水清涟泛波通潮,河两岸是石板路,路边多为“柴栏厝”单层民居。河边有家小酒店,河对面是虎婆宫。虎婆宫供奉着虎婆。闽人崇鬼好祀,所以宫前日日香烟缭绕。清杨浚《冠悔堂笔记》:“会城定远桥有虎婆宫,祀江夫人。相传:夫人古田龙江村女也,有神术,能制虎。”

  定远桥附近有家环西湖而建的可然亭菜馆,犹以女老板嫩妹徐娘半老出名,西门街一带的人都以“西门西施”称呼她。20世纪30年代,郁达夫曾受福建省主席陈仪邀请,任省政府公报室主任,其办公地点就在离西门大街并不远的省府路。近人郑丽生《闽中广记》载:郁达夫对西门西施并不知情。但郁是个美食家,又好杯中之物,就踱到定远桥的可然亭菜馆。那时西门西施有病容,此时郁达夫是福建文坛领袖,自然熟悉他的人很多,店内就有人开口请“新杉”(老师,闽人称医生为老师,从前老师往往兼通国医)为西门西施诊疗。郁达夫一边按脉一边握笔管沉吟片刻,目光瞥见墙上对联“浓香开末利,初日照夫容”,喜之不禁地道:“以茉莉花蕾一把,白莲花瓣一朵洗净,沸水冲服。”此处方实乃花茶,茉莉花性甘平,白莲瓣滋阴降火,所以举座灿然,并传为文坛佳话。

  旧米仓也在定远桥附近,在宋代是有名的常丰仓,后成为民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施琅征台,所需军粮由闽浙两省供应。是年福建干旱,斗米从13文涨至36文,抚衙拒绝开仓放粮,结果激起民变。混乱中群情激愤折了辕门。事变后,许多官员因此遭参革。福州俗语遂有“卅六折辕门”之说,意为为官者,不能为保禄位而轻视草民。

  后曹与土鸡口

  后曹临近西湖,曹通槽,即后曹在早先为古人尤其是官员浴马之处。后曹既临西门街,入城车马经湖浦水浴洗净征尘也是常情,另外后曹外沿的西门街东北角,其坐北朝南是一长溜的唐王朱聿键明隆武帝的六部衙门所在地。

  后曹还是福州四大民间故事“缺哥望小姐”的发生地。相传,福州西湖后曹浦尾处住着渔郎黄耆和他的母亲,与闽王王延钧手下国计使薛文杰的公馆为邻。薛文杰有一女名品玉,貌美如花且品行贤淑。黄耆家临品玉绣房,无论在家还是在渔船上,都能见到薛品玉的容颜。渐渐相思成疾,临死前,呕心吐出一颗璀璨的相思石。黄母将相思石给薛品玉看,放入水盂中可现出薛家绣阁和薛品玉的芳容,薛品玉感动于心。但薛文杰欲将女儿嫁给达观显贵,薛品玉忠于爱情投缳自尽,最后香消玉殒。

  渡鸡口早年称土鸡口,是西门街的繁华市廛。福州乡学经典《闽都别记》第110回《道徒易试带看三宝,权恶难化只渡一鸡》中说:石竹山仙人林汝光修炼成仙下凡尘,腾云驾雾,来到城内土鸡口。林汝光变成一个生满疥疮且流出脓汁的乞食流丐。他沿街乞讨却不要钱,嘴里喃喃有词:“食我一虫消一劫,食完度汝作神仙。”结果没有人理睬他。有些商家见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都恶声恶气地驱赶,路人也唯恐避之不及。林汝光走到了一家店外,一只大公鸡昂首阔步迎面而来,将他身上蛆虫一一啄食净尽,随后渐渐变大,腾飞上天至凌云端。自此,土鸡口便更名渡鸡口。但也有另外版本,其中神仙林汝光变成八仙中的李铁拐。

  七十三行忆旧

  有人说,旧时西门大街七十三行,行行不缺。旧时,福州有个重要市集,称为“皇帝殿”。所谓“皇帝殿”,清时各省会都有,内供奉“万岁牌”,各大节日和当朝皇帝“圣诞”时各文武官员前来跪拜。民国后改为集市,福州人称“皇帝殿大集市”,就坐落在西门大街七十三行。

  《福州文史》第2辑称:“西门‘水陆轩’京果店,加工真苏糕,深受群众欢迎。”又,善化坊有纸伞作坊,门庭若市,人谓“一把伞,四两油”,既道出行业秘密,又揭示其中不易。

  福州妇女使用之篦梳,以西门外“洪塘篦梳”最为有名,其工艺精湛,原材料也是上乘。其于明景泰六年(1455年)由洪塘郭厝里郭介三创始,初在妙峰山脚林厝山崖上晾晒。洪塘篦梳山由此得名。

  清末,余府巷有累世官宦之家的刘家,家族中一子弟在广东做官,娶一粤女为内室,此女学有娘家家传秘制去皮甜香橄榄技术。刘某卸任还乡,其夫人见闽地橄榄质量高,选制本洋淮安去皮橄榄制作蜜饯,名谓“刘家馨去皮酥橄榄”。抗战中民生艰难,城南之赛园蜜饯厂组织技术人员研究后仿制,大量供应市场。

  林寿图《榕荫谈屑誊稿》云:“西湖有个剃头匠,名叫林兴,平素爱写旧体诗词。一日成《偶感》:‘几辈下场如傀儡,何人做梦到邯郸。’《夜思》云:‘酒尽寒生花影外,诗成意入雨声中。’”

  福州人爱花成癖,西关外有施氏花园,园主人以鬻花为业。旧历二三月,来园中踏青赏花者,林寿图说“帽影鞭丝与红紫相映成趣”。有人送园主人诗道:“香国平分不计春,全家托庇在花云。”看来西门街除了儒风特盛外,兼有魏晋风骨,不愧为东南邹鲁。

  《福州晚报》(2022年9月20日、23日  A07版 闽海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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