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危砖黄
我们现在知道曾巩,首先是因为课本里说他是“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我们知道曾巩与福州的关系,是因为他写下的《道山亭记》已成为福州文化史上不可或缺的名文。曾巩不仅文章写得好,诗也写得好。这里着重介绍他在福州的诗作。
初到福州
曾巩(1019-1083年),字子固,江西南丰人,世称“南丰先生”。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与苏轼、苏辙、程颢、张载等人同科,著有《元丰类稿》等。曾巩是福州历史上一位知名的知州,在福州的任职时间是:熙宁十年(1077年)八月到任,第二年(元丰元年,1078年)九月离任。
曾巩接到任福州知州的诏命是在熙宁十年春,当时他上过一篇辞任状。为什么要推辞呢?主要是因为“老母年高,近岁多病”,而“臣弟已移知广州”“臣若更适闽越,则兄弟并就远官”,怕不能给老母尽孝。但是,曾巩的辞任申请未获允准,他最终于当年八月到任。
初到福州,曾巩拜谒了孔庙和诸神庙,并作《福州谒夫子庙文》和《福州谒诸庙文》。这既是一种崇高的礼节,也是一次精神力量的汲取。
同时间,曾巩写下在福州的第一首诗,寄前任知州元积中,即《寄留交代元子发》:
青云宝构虽同直,白发鱼符各未归。
倚玉讵应公论许,续貂还恐邑人非。
莫辞海畔留连久,须惜天涯故旧稀。
预想明年双节召,九霄鹏翼看横飞。
元积中,字子发,两年前的熙宁八年(1075年)闰四月,以司封郎中直昭文馆知福州。曾巩是继任者,故而在诗中自谦“续貂”。“海畔”是就福州的地理而言。“莫辞海畔”几句,流露出故旧珍重之情,也表达了鹏飞九霄的期许。
彼时,福建路屡有饥民为盗,官府派兵弹压,义军首领廖恩归降,朝廷有御史官主张乘势屠灭。曾巩到任后则主行招安之策,翦除余顽,终使福建路祸乱得以平息。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曾巩为官福建,以百姓安宁为第一要务,他做到了。
转眼间秋去冬来,随着盗乱的平息,曾巩的心情也好起来,这时他写下一首《喜寒》:
纯阳四时行,无复气节劲。日火相吐吞,乾离力还并。
玄冥失所安,恇怯擅操柄。我行东南野,愦愦若酣醟。
……
况云麰麦祥,已觉闾里庆。高歌叩吾辕,上颂天子圣。
全诗40句,“我行东南野”,诗中写到闽地秋冬季节气候的变化、天地气息的运行,表达了愿人们生活都过得安宁的愿望。“麰麦”代指庄稼,庄稼有了收成,乡里间便是一片祥和,洋溢着喜庆气氛。
云卷云舒
冬往春至,元丰元年(1078年),曾巩60岁了。
这一年的元宵之夜,曾巩作诗《上元》云:
金鞍驰骋属儿曹,夜半喧阗意气豪。
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
风吹玉漏穿花急,人近朱阑送目劳。
自笑低心逐年少,只寻前事撚霜毛。
60岁的曾巩在福州过元宵,看着满街的花灯、少年的奔跑,追忆往事,不由得产生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到了这一年的春夏之间,曾巩写下一批诗作,记录了他对福州的印象和赞美,也记录了他的点滴心情。
《西园席上》:
省阁名郎国羽仪,瀛洲仙客众蓍龟。
山蹊向日花开早,海聚经寒酒熟迟。
下榻笑谈红旆偃,引觞醉醒玉钗随。
唯惭别乘疏顽甚,满面尘埃更有诗。
这里的西园,是官家园林,又称“州西园”,在当时的福州府衙西边。这座西园是志书上有记录的福州最早的园林。据记载,园林里建有春台馆、春风亭、戏台、沽酒肆、秋千架等,还有池塘、小溪,与衙门里的沟渠相通。池塘的水很神奇,能与潮汐相通起落。宋朝的时候,每年二月至三月,官府会打开西园让市民观赏游玩,时间大约一个月。蔡襄知福州的时候,曾作《开西园》以记其事。
《出郊》:
葛叶催耕二月时,斜桥曲岸马行迟。
家家买酒清明近,红白花开一两枝。
二月时节,葛叶在疯长,仿佛催促着人们抓紧春耕。马儿行走在斜桥曲岸,家家户户在买酒,预备着清明的来临。稍一注目,一两枝红的或白的花朵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
《寒食》:
一麾飘泊在天涯,寒食园林不见花。
唯有市亭酤酒客,俚歌声到日西斜。
寒食节来临,园林里似乎不见了盛开的花朵。看到酤酒之客,听到坊间的歌唱,曾巩心里顿生莫名的漂泊感和冷清感。
《城南》(二首):
其一
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其二
水满横塘雨过时,一番红影杂花飞。
送春无限情惆怅,身在天涯未得归。
城南,指福州夹城南边宁越门外,现在的南门外。这两首《城南》,都写得明白晓畅,也都写到春雨的充沛,水满池塘,甚至漫过塘堤。但两者的意境却大有不同,其一是桃李花开后,青青草色张扬的生命力;其二是春色将去,身在天涯未得归的无限惆怅。人的内心不是单一的,这才真实。
《乱山》:
乱山深处转山多,此地栖身奈远何。
莫问吾亲在何处,举头东岸是新罗。
乱山之中瞎转,有时不免感到偏远和孤单。曾巩在诗后自注云:“福州际海,东岸即新罗诸国,《图经》亦云:长溪与外国接界。”身处偏远,难免寂寞思亲。
《夜过利涉门》:
红纱笼烛过斜桥,复观翚飞入斗杓。
人在画船犹未睡,满堤明月一溪潮。
利涉门,又名南利涉门、福安门,王审知在子城外增筑罗城时,其南门称为利涉门,即现在的吉庇路和津泰路之间。宋代,安泰河流经此地,河两岸榕阴匝地,坊巷交错,舟楫楼连,酒市笙歌,颇具古南京秦淮河的风韵。曾巩的这首《夜过利涉门》,写的是安泰河的夜景,反映了当时福州的繁荣街市、夜生活热闹的风貌,并且隐去了脂粉气,不落俗套。
《夜过利涉门》没有了《寒食》《城南》(其二)和《乱山》那样的寂寞感和惆怅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已经融入福州、心境越来越明亮的曾巩。
一次,曾巩来到海边,遇急雨,作《西楼》一首:
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
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
西楼,应是诗人到海边办事或会友临时住宿的小楼,依山面海而建。《西楼》一气呵成,写的是海边的雨,是宋诗中不多见的一幅海边风暴图,写得气势磅礴。“卧看千山急雨来”一句,更显示出诗人泰然自若的豪情——潮头如云,去而复回,惊涛拍岸,北风呼啸,风中裹携着阵阵惊雷,暴雨马上就要来临;“朱楼四面钩疏箔”,且把西楼四面的帘子都挂起来,干脆躺下来静静地观察暴雨如何到来。从《西楼》所写的雨势来看,似乎是夏季的雷阵雨。
《西楼》和《城南》(其一),都被钱钟书选入了《宋诗选注》。
山寺遣兴
杂花飞尽绿阴成,处处黄鹂百啭声。
随分笙歌与樽酒,且偷闲日试闲行。
这是曾巩的《旬休日过仁王寺》,是他在休息日游览乌石山,经过仁王寺的诗意灵感。
旬休日,唐宋时期官方实行“旬假”制度,十天为一旬,十天休息一天,称旬假、旬休。仁王寺,在乌石山神光寺西,内有横山阁、雨花阁等,现已圮废。
这首诗前两句分别从视觉和听觉上描写仁王寺周围的环境,后两句写诗人的活动和情怀。大意是:春去夏来,百花已经飘落,绿树已经成阴,到处可以听到黄莺那动人的鸣叫声。随意品尝一点美酒,如果有缘分,还可以欣赏到美妙的笙歌,在这样休闲自适的日子,且出来悠闲地游玩吧。
踏春,是中国人的传统。春夏之间,曾巩特别喜欢出去走走。“且偷闲日试闲行”,这是忙里偷闲,既可以了解风土人情,又可以放松自我。如果与亲友一起出游,更是人情味十足。
这种心情在曾巩的另一首闲适诗《大乘寺》中也有体现:
行春门外是东山,篮舆宁辞数往还。
溪谷鹿随人去无,洞中花照水长闲。
楼台势出尘埃外,钟磬声来缥缈间。
自笑守官偷暇日,暂携妻子一开颜。
大乘寺,在福州东山南麓,南朝梁大同年间所建,现仅存遗迹。行春门,即福州东城门,又叫东武门、行春门,在今晋安河边,古时晋安河部分曾为护城河。东山,“在遂胜里城东十里”(《福州府志》卷第五)。鹿随,指唐朝永泰年间,樵夫蓝超榴花洞遇白鹿的故事。
这首诗将大乘寺周边自然风光、传说故事、寺院气氛与家庭欢乐融为一体,仿佛随手拈来,颇能体现曾巩诗自然流畅的特点。诗的大意是:正是春游好时节,行春门不远是东山,宁愿放弃竹轿,多次往返去那里游览。东山的溪流峡谷之间,“蓝超追鹿”的传说早已远去,榴花洞中,流水映照着花草,永远显得这么悠闲。楼台建筑看上去超凡脱俗,寺院的钟声隐约传来,百忙偷得一日闲,姑且带着妻儿来这里开心一游。
曾巩出门似乎偏爱往“东山”方向走,除了《大乘寺》,还有《游东山示客》和《圣泉寺》,都是出游东山之作。
《游东山示客》:
虞寄庵余藓径通,满山台殿出青红。
难逢堆案文书少,偶见凭栏笑语同。
梅粉巧含溪上雪,柳黄微破日边风。
从今准拟频行乐,日伴樽前白发翁。
这首诗开头两句写东山的风貌,寺庙有藓径相通,满山台殿掩映在树林之间,青红的飞檐或柱廊时而出现在眼帘。三、四句写难得今天文书琐事少了,与客同游,凭栏同笑,完全是放松游玩的心态。五、六句写诗人此时感知的风物,人与物相契合。七、八句表达一种愿望,希望今后多一些这样的放松行乐、可以饮酒的日子。
《圣泉寺》:
笑问并儿一举鞭,亦逢佳景暂留连。
青冥日抱山腰阁,碧野云含石眼泉。
蹑屐路通林北寺,落帆门系海东船。
闽王旧事今何在,惟有村村供佛田。
圣泉寺也在“东山”,位于今鼓山镇园中村,始建于唐景龙元年(707年)。据说一个叫怀一的僧人,苦于寺内缺水,以杖拄地,顿时泉水涌出,于是凿地为井,蓄水供用。民间有个说法,泉涌则民安,因名圣泉寺。“青冥日抱山腰阁,碧野云含石眼泉”,说的就是这一眼能使民安的圣泉。
福州古来寺庙众多。曾巩在福州的时候,除了东山,他还涉足过多处青山和寺庙。升山,是他又一处多次踏访之地。
《升山灵岩寺》:
修竹长松十里阴,任敦烧药洞门深。
独窥金版惊人语,能到青霞出世心。
鸡犬亦随云外去,蓬瀛何必海中寻。
丹楼碧阁唐朝寺,钟呗香花满旧林。
升山灵岩寺即今升山寺,寺前可俯瞰榕城。“修竹长松十里阴”,当在盛夏,诗人对树阴特别敏感,也特别在意。“丹楼碧阁唐朝寺”,是说此寺在唐朝就有了。据史料记载,升山灵岩寺始建于南朝陈天嘉三年(562年),唐时名僧筑堂谭经于此。
《元沙院》:
升山南下一峰高,上尽层轩未厌劳。
际海烟云常惨淡,大寒松竹更萧骚。
经台日永销香篆,谈席风生落尘毛。
我亦有心从自得,琉璃瓶水照秋毫。
升山灵岩寺内,曾有元沙院。曾巩《元沙院》诗中写到:“大寒松竹更萧骚。”以此判断,此诗应是他1077年晚冬大寒时节登升山所作。曾巩在福州只过了一个大寒,即熙宁十年(1077年)的大寒,后就调离了福州。“谈席风生落尘毛”“我亦有心从自得”之句,说明当时曾巩心情不错,也很自在。
《凤池寺》:
经年闻说凤池山,蜡屐方偷半日闲。
笑语客随朱阁上,醉醒身在白云间。
溪桥野水清犹急,海岸轻寒去却还。
为郡天涯亦潇洒,莫嗟流落鬓毛斑。
凤池寺在凤池山,凤池山在升山以西。“经年闻说凤池山”,说明此诗大概是1078年农历八月所作,从上年八月到此年八月,经年矣。“为郡天涯亦潇洒,莫嗟流落鬓毛班。”此时的曾巩,为郡一载,已做出成绩,民生安定,他自己也感到满意,心里“潇洒”起来,不再计较鬓毛斑白,也不再嗟叹流落偏远之地。
清晨的安泰河畔。 林双伟/摄
啖荔啜茶
闽地盛产茶叶,曾巩也喜欢上了闽茶。当新茶上市的时候,茶事甚频,他写下多首茶诗。
《闰正月十一日吕殿丞寄新茶》:
偏得朝阳借力催,千金一胯过溪来。
曾坑贡后春犹早,海上先尝第一杯。
“曾坑贡后春犹早”写到“曾坑”。曾坑,茶产地,宋时建安北苑苏氏园之最高处即为曾坑。曾坑亦为茶名,并且在当时已是茶界名品。苏轼《病中夜读朱博士》诗云:“曾坑一掬春,紫饼供千家。”
“海上先尝第一杯”,福建地处东南沿海,所以诗人称“海上”。
《方推官寄新茶》:
采摘东溪最上春,壑源诸叶品尤新。
龙团贡罢争先得,肯寄天涯主诺人。
东溪,茶产地。壑源,亦为茶产地,位于北苑凤凰山的南面,自古以来产好茶,今天的壑源茶也是岩茶的一种。苏轼有《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诗赞美壑源新茶。
“龙团贡罢争先得”写到“龙团”。“龙团”是北宋名茶,出自北苑茶园。宋仁宗庆历七年(1047年)夏,蔡襄由福州知州改任福建路转运使。夏秋间,蔡襄赴北苑(建瓯凤凰山)茶园监制、督办贡茶“小龙团”,后来他还为扩大闽茶影响、普及茶知识而撰写《茶录》进献朝廷,使闽茶成为主流社会的时尚生活品。
《尝新茶》:
麦粒收来品绝纶,葵花制出样争新。
一杯永日醒双眼,草木英华信有神。
诗中的“麦粒”“葵花”,或指茶名,或指茶芽的形态,或指形如麦粒、葵花籽的茶叶成品。此诗夸赞茶里含有草木精华,能使人两眼放光。
《蹇磻翁寄新茶二首》:
其一
龙焙尝茶第一人,最怜溪岸两旗新。
肯分方胯醒衰思,应恐慵眠过一春。
其二
贡时天上双龙去,斗处人间一水争。
分得余甘慰憔悴,碾尝终夜骨毛清。
蹇磻翁即蹇周辅,字磻翁,成都双流人,时为福建路转运使。饥民为盗之时,他悉力弹压。“斗处人间一水争”,写到“斗茶”。蔡襄《茶录》记载:“茶色贵白……故建安人斗试,以青白胜黄白。”当然,斗茶不单在于茶色,也包括茶味,但茶味有时是难以说清优劣的,茶色和形态却一看便知。
《寄献新茶》:
种处地灵偏得日,摘时春早未闻雷。
京师万里争先到,应得慈亲手自开。
“应得慈亲手自开”,这是曾巩从闽地寄献新茶于母亲。此时曾巩的母亲朱氏居于京师。
不止是茶,闽地的荔枝也让曾巩特别喜爱。他的《荔枝四首》诗,对闽越荔枝的色鲜肉润、甘甜可口,不吝赞美:
其一
剖见隋珠醉眼开,丹砂缘手落尘埃。
谁能有力如黄犊,摘尽繁星始下来。
其二
玉润冰清不受尘,仙衣裁剪绛纱新。
千门万户谁曾得,只有昭阳第一人。
其三
绛縠囊收白露团,未曾封植向长安。
昭阳殿里才闻得,已道佳人不耐寒。
其四
金钗双拜玉纤纤,星宿光芒动宝奁。
解笑诗人夸博物,只知红颗味酸甜。
诗后自注云:“白乐天咏荔枝诗云‘津液甘酸如醴酪’,杜工部诗云‘红颗酸甜只自知’,此皆知巴蜀荔枝而已,不知闽越荔枝不酸也。”
曾巩的《荔枝四首》从荔枝的采摘、剖开、去壳写起,再写荔枝“绛纱”包裹、“玉润冰清”的内外观感,以及荔枝“不耐寒”的南国习性,最后写到荔枝甜美的口感,顺便调侃一下不知闽越荔枝不酸的诗人们。
荔枝成熟的季节,曾巩亲自筹办贡荔枝事宜,并作《福州拟贡荔枝状并<荔枝录>》。《福州拟贡荔枝状并<荔枝录>》全文也就一千多字,前半部分说到:“荔枝于百果为殊绝,产闽粤者,比巴蜀南海又为殊绝……故闽粤荔枝食天下,其余被于四夷。而其尤殊绝者,闽人著其名至三十余种。然生荔枝留五七日辄坏,故虽岁贡,皆干而致之……”
曾巩《荔枝录》记录的荔枝品名有陈紫、江绿、方红、游家紫、小陈紫、十八娘等三十几种。最后总结说:“荔枝三十四种,或言姓氏,或言州郡,或皆识其所出,或不言姓氏州郡,则福、泉、漳州、兴化军盖皆有也。一品红,言于荔枝为极品也,出近岁,在福州州宅堂前。状元红,言于荔枝为第一,出近岁,在福州报国院。”
他乡故交
曾巩在福州为官一年,还有几首诗是专门送友人的。
《送戚郎中》:
一心清淡本如秋,何必锱铢较两州。
身向宦名虽黾勉,性于人事岂雕锼。
但思簿领忙时俗,便觉溪山静处优。
荔子满盘宁易得,与谁频宴岭边楼。
心思淡泊如秋,何必太多计较。为宦但求勤勉,人事岂可精雕。俗务太忙之时,偷闲溪山静处。此诗写于荔枝成熟季节。“荔子满盘宁易得,与谁频宴岭边楼”,一盘荔枝消烦忧,只待与人分享之。
《厚卿子中使高丽》:
并使时推出众材,异方迎拜六城开。
宜风直到东西部,仗节遥临大小梅。
沧海路从三岛去,玉山人到二星回。
黄金白氎饶君用,铜器应余寄我来。
厚卿,即安焘,字厚卿。子中,即林希,字子中。两人都是曾巩故交,于元丰元年(1078年)三月奉命出使高丽。一句“铜器应余寄我来”,以诗“索要”礼物,不客气,好朋友才会说出这么无拘束的话来。
《送李撰赴举》:
潮水碧,槐花黄,山川摇落窗户凉。
宿云星稀日东出,青冥风高雁南翔。
华堂昨夜读书客,匹马今朝游大梁。
锋铓拂尘见飞影,把握惊人持夜光。
康衢四辟通万里,天驷得地方腾骧。
我留东山意颇卓,屏弃外虑无毫芒。
子能相从味冲漠,捉箠勿暂迟归装。
李撰,字子约,吴县人,受业于曾巩。拳拳爱惜,满满祝福,曾巩以诗赠爱徒。
《酬柳国博》:
行止恂恂众所褒,东南佳誉映时髦。
洞无畦畛心常坦,凛若冰霜节最高。
朱绂少留居客左,白头难敌是诗豪。
须知别后山城守,怅望归艎送目劳。
东南有佳誉,时人常夸之。福州周围环山,城中亦多山,城在山中,山在城中,所以曾巩在诗中自称“山城守”。“山城守”眼巴巴地目送朋友奔赴远方。
岁月不居
1078年农历四月至五月,福州有一段日子滴雨不下。曾巩率领僚属分赴城东鳝溪白马王庙和城南各处祀神之地祈雨,曾巩亲自撰写《福州鳝溪祷雨文》和《诸庙祷雨文》。其《题祷雨文后》详述祈雨缘由和经过:“福州元丰元年戊午,自四月甲子,至五月辛巳,凡十有八日不雨,田已忧旱。太守率属吏士,分祷诸佛祠,迎像能致雨者陈之通路,用浮屠法为道场,率属吏士罗拜以请……乙未夜二更得雨,连三日夜,远近皆有余。盖自辛巳至丙申,凡十有六日,无日不致祷。自丙戌至甲午,四境多得雨。至丁酉,乃皆有余……”
曾巩祈雨在夜间进行,其诗作《夜出城南祷雨》云:
海天重叠四山云,半出星辰亦半昏。
上得篮舆是中夜,两街灯照九重门。
夜里的天空,浩瀚莫测,却也无法湮没为民请命者的辛劳。连日干旱之后,终于迎来连日降雨,曾巩又作《谢雨文》,文曰:“维闽之人,前岁苦饥,去岁苦盗。足食而安,期自今始。而方夏旱暵,惧害穑事。兹余用稽于众,盖可以徼福于民者,罔不驰告。不敢爱力,不敢宁居。赖神之仁,畀以膏泽。自未至酉,远近周浃。维岁大熟,可立而需。敢饬豆笾,报用典礼。吏无明德,而但知告其困急于神。神既赐之,其尚终惠。”
祈雨和谢雨,体现的都是古人敬畏天地、民生为本的观念和情怀。
60岁的曾巩,知福州军州事,悉力而为,政绩卓然。诚如他在《福州上执政书》中所说:“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枹鼓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于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面米,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余,曾未期岁,既安且富,至于如此。巩与斯民,与蒙其幸。”田产倍增,物价下降,民生富足,人际和洽,这让曾巩感到很欣慰。
而他自己的生活,则过得很简朴,也很清廉。林希《曾巩墓志》说:“福州无职田,州宅岁收菜钱常三四十万,公独不取,以佐公钱,后至者亦不敢取。”
当有人写信来告诉他,他在福州的政声已在京师“朋友圈”流传,他虽自谦“孤宦无材术”,但心里毕竟感到些许安慰,写下一首《亲旧书报京师成闻治声》:
自知孤宦无材术,谁道京师有政声。
默坐海边何计是?白头亲在凤凰城。
“白头亲在凤凰城”,这是曾巩在想念亲人了。白头亲,指年迈的父母,凤凰城,借指京师。不仅有需要奉养的白头亲,自己也已是白头人。
这个时候,曾巩再次萌生调离福州、调往京师或京师附近的愿望。思虑再三,他给朝廷写了一篇《福州奏乞在京主判闲慢曹局或近京一便郡状》,云:“况臣母子各已白头,兄弟二人皆任远地,今臣于官守,又无可以驱驰之事。”他向朝廷提出调任京师“闲曹”或“便郡”的请求,“有欲便于养亲者”。
这篇“奏乞状”应是写于元丰元年(1078年)八月底或九月初,内文有“况臣到任,今年八月已及一年”之语。
曾巩这一次的调任请求,朝廷批准了,调令是“判太常寺”。需要说明的是,在北上的途中,曾巩又接到诏命,“权知明州”,明州即今天的宁波。
离开福州的时候,曾巩写下《北归三首》:
其一
终日思归今日归,著鞭鞭马尚嫌迟。
曲台殿里官虽冷,须胜天涯海角时。
其二
拜捧恩书喜满颜,马蹄遥望斗杓还。
从今步步行平地,出得千山与万山。
其三
江海多年似转蓬,白头归拜未央宫。
堵墙学士惊相问,何处尘埃瘦老翁?
“拜捧恩书喜满颜,马蹄遥望斗杓还。”此诗写作时间当写在当年的农历九月。那种欣喜而急切的心情,那种跨越千山万水的步伐,那种想象见到故旧的画面,跃然纸上。此时,60岁的曾巩,宛如一个归家心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