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进绍

国画中的白鹿

　　中国的祥瑞文化由来已久，后世帝王经常利用或真或假的各种“祥瑞”，在民间制造舆论声势，宣扬自己的统治是天命所归。五代十国里的闽国，虽然偏居于东南福建，实力较弱，却也盛行着祥瑞之风。

　　王延彬的称王梦

　　大约在921年，福建泉州主官(刺史)王延彬收到报告说，某地发现了白鹿和紫芝。白色的鹿和紫色的灵芝，在中国传统里都属于祥瑞之物，而它们出现在泉州，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当时的泉州归属于闽王王审知治下，泉州刺史王延彬也是王氏家族成员，他的父亲乃开闽王氏三兄弟（王潮、王审邽、王审知）之一的王审邽。作为佛教爱好者，王延彬当即向一位名叫浩源的高僧请教。浩源大师十分欣赏这位大力支持佛教的王刺史，于是解释说白鹿紫芝在泉州出现，预示着泉州有人将成为王者。西汉主张“天人感应”的大儒董仲舒不是说过吗，帝王霸业将要兴起的时候，会先出现吉兆祥瑞。

　　拥有王族血统的王延彬听了这个解读，心里不禁打起了小算盘。“白鹿现，王者出”，如今白鹿已经现世，而对应的王者是谁？叔父闽王王审知已经在福建称王十几年了，这个王者祥瑞应该不是指他，那么难道是对应在我身上？

　　想当年，王潮、王审邽、王审知兄弟三人一道起兵，征战四方，辛苦创业，占据了福建全境五州之地。大哥王潮受朝廷册封，当上了福建（威武军）节度使，成为名正言顺的闽地之主。后来，王潮在安排继承人的时候，不按照“父死子继”的惯例，却来个“兄终弟及”，把大位传给了三弟王审知。但是就算是“兄终弟及”，老二王审邽按理是有优先继承权的，只不过当时王审邽比较谦逊，没有去争夺权位，甘愿担任泉州刺史。

　　如今的泉州在王审邽、王延彬父子数十年的接续治理下，政通人和，特别是海外贸易得到了长足发展，百姓都称王延彬为“招宝侍郎”。在泉州的一亩三分地里，王延彬俨然是土皇帝了。如今天降祥瑞白鹿紫芝，不由地让王延彬产生了异样的想法：莫非是上天要来补偿我父子，让我也当王？据说我出生时有白雀在佛堂筑巢，想来我王延彬也是应天命之主呢。正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老天爷的好意，怎么能违反啊？

　　于是，王延彬打算要顺应天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现在福建虽然如同独立王国，但表面上还是奉中原朝廷正朔。闽王王审知的节度使、闽王头衔，都是由中原王朝册封。王延彬觉得自己也可以请中原皇帝册封为节度使，将来进一步封王，不也顺理成章吗？在对前程的美好想象中，王延彬秘密派出使者，从海路跑到中原的后梁朝廷送上贡品，要求封他为泉州节度使。

　　闽王王审知得知此事后，处置十分果断，当即下令将泉州刺史王延彬削职为民，并把“妖言惑众”的高僧浩源处死。王延彬的称王梦如泡沫般瞬间破碎。

　　王氏家族的祥瑞之事

　　这段历史小插曲有个地方值得我们玩味，即闽王王审知表现得完全不在意那个象征“王者兴”的白鹿紫芝。难道他根本不相信祥瑞之说？事实上恰恰相反，王氏家族包括王审知在内，是经常搞些祥瑞之事的。

　　众所周知，王氏兄弟在唐末乱世从河南起兵，一路辗转来到福建，陆续消灭了福建的本土势力，建立了割据政权。作为外来军政集团，王氏家族为了争取闽地人民的支持，增强统治合法性，不断捣鼓出各种神奇的“祥瑞”“谶言”等，来给自己的政权加上“君权神授、天命所归”的光环。比如宝剑会自己动起来认主、几百年前的古人预言了王氏将统治福建、神灵释放雷电帮助开辟甘棠港、神龙在福州城中出没……这一系列光怪陆离的神操作，仿佛在反复地向福建百姓宣告：王家成为闽地之主是顺应天命、神灵庇佑的，你们要真心拥护，不得违抗。一部闽国兴衰史，始终伴随着各式各样的、神神秘秘的祥瑞、预言。

　　过眼云烟的祥瑞

　　按现在的眼光看来，那些奇特动物、珍稀植物、罕见天象等祥瑞就算真实存在，也只是客观现象，没有什么寓意，不可能与人事的兴盛发生联系。但古代先民囿于知识水平，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鼓励、推动，祥瑞之说逐渐根深蒂固，一直延续了数千年。古代朝廷甚至设置专门机构和官员来管理祥瑞的记录、奏报制度。

　　历代祥瑞的流行程度，往往与皇帝的态度和政治形势有关，像唐太宗李世民就并不看重祥瑞。曾经有白鹊在宫殿槐树上筑巢，百官认为是祥瑞，纷纷庆贺。李世民却说真正的祥瑞是有贤臣辅政，而飞来了一只鸟有什么好祝贺的！进而叫人把鹊巢捣毁了。但后来的武则天、唐明皇等，却大兴祥瑞，举国若狂。宋之后，尽管也有部分皇帝热衷此道，但在士大夫阶层，主流观念都是秉承孔子的“不语怪力乱神”传统，对祥瑞持批评或者冷淡态度。像欧阳修《新五代史》、司马光《资治通鉴》等，都摒弃了祥瑞灾异与人世兴废的相互关联。他们这种务实思想，在迷信盛行的封建时代，闪耀出了唯物主义的可贵光芒。

　　再看大造祥瑞之说的王氏闽国，凭着远离中原、山高路远的地理优势，在闽地称王、称帝，延续了约半个世纪的统治。闽王王审知励精图治，发展生产，造福人民，至今仍受后人缅怀敬仰。而他的子孙辈倒行逆施，横征暴敛，大失民心，永远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可见，真正能让百姓感念的是惠民德政，而那些所谓“祥瑞”，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福州晚报》（2023年2月22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