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山
太平洋西岸、东海海滨,有座神奇的山,山巅巨石像大鼓,每逢风雨大作,颠簸激荡如响鼓,故得名“鼓山”。鳌峰书院山长沈廷芳为乾隆版《鼓山志》作序时说:“福州实为全闽都会,群峰叠,划海襟江。其为之镇者,则鼓山也。”
鼓山,是福州的镇山。用当年朱德委员长雄浑豪迈的诗句来说:“鼓山高耸闽江头,面貌威严障福州。纵有台风声猖獗,从来不敢到闽侯!”那是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故事。而400年前,王应山在82岁高龄时编纂的《闽都记》中写道:“三峰峙于域中,三绝标于户外。”域中“三峰”领峙的就是鼓山,另两峰是旗山和莲花山。当地民谣说:“莲上山、马下水、旗鼓相错排。”是说莲花峰、马头岩、旗山、鼓山排列的相对位置很特别。民间则言:“右旗左鼓,全闽二绝。”
鼓山是国家级著名风景名胜区,最出名的是千年古刹涌泉寺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鼓山摩崖题刻。涌泉寺建于五代后梁开平二年(908),由闽王王审知捐资兴建,并延请雪峰寺的神晏任住持。涌泉寺山门东边“灵源洞”两侧,荟萃了自宋以来摩崖石刻200多段,约占鼓山现存摩崖题刻的一半,真、行、草、隶、篆诸体俱备。
鼓山最高处是屴崱峰,海拔969米。峰顶形状像覆在山顶的鼎,常年隐在云里雾里。顶峰上可以看到好几方摩崖石刻,其中北宋熙宁年间的《鼓山铭》是最早的;“鼓屴崱,顶峰特。穷岛夷,頫封域。屏闽东,拱辰北……”当然,最著名的还是朱熹的题刻“天风海涛”。
“福城东际”的鼓山,自古就是“天下名山”,吸引着不知多少高官巨贾、文人骚客乃至于凡夫俗子。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调任福宁郡守的李拔就是其中一位。
李拔刚来福建工作,是到霞浦,那里是福宁郡治。他就想到省会福州:“闻鼓山甚高,思一登陟,以穷域外之观。”为什么“思一登陟”?李拔说:“余生平最喜登临,遇高山辄动仰止之思,所在多屐齿迹。”他喜欢登山,是有缘故的。家乡有峨眉山,雍正七年(1731),李拔考中秀才,兴高采烈,他爸却告诫说:“为学如登山,徙峨眉之巅则视下矣。倘一徙而止,犹未登耳。”李拔才明白,原来做学问是要“天天向上”的,因此取号“峨峰”自勉。
俗话说,想什么就来什么。李拔在福宁郡工作非常出色,修建城池、兴修水利、劝农桑、倡教化,身体力行,做了许多有益百姓的事,政声卓著,第二年就被调任福州郡守。老百姓舍不得他走,为他立“去思碑”。
到省城执政,肩上的担子明显重了。早就“思一登陟”的鼓山,平时东望就能见到,似乎随时可以实现的。但实际上,李拔却“欲行而复止者数四”。毕竟,工作优先是他作为“循吏”的原则。直到乾隆二十六年(1762)春夏之际,他在下乡抓农业生产的行程中,来到鼓山脚下的远洋——这里古代是闽江河口盆地,海退滩现的一大片湿地滩涂,后来成为可以耕种的田地。因为闽江上游泥沙的沉积,这里土地肥沃,是城郊的粮仓,留下“买厝要买龙岭顶,买田要买远洋鼓山边”的俗语。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以顺道登鼓山了。
福州地理生态优秀,“城中有山、山中有城”,登山览胜是福州人的福分。用清光绪年间涌泉寺住持卧云禅师的话说,是能够“静神养气”、禅修悟道的。禅师意犹未尽,还口衔毛笔,将此话书写下来,请石匠刻在更衣亭附近岩石上。这种力透石背的衔笔口书,世界上不算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如此珍品,在鼓山星罗棋布的摩崖石刻中,却并不罕见。李拔说:“磨岩碑刻……一字一句,标奇争胜,遍满岩间,无隙地。”
李拔初次登鼓山,虽然不是计划内的,但登仰望已久的名山,还是快意满满,“澡浴精神,纵横志气”。登山就登山呗,李拔还喜欢“磨岩碑刻”。他认为“鼓山……自朱子有‘天风海涛’之书而名始重;自君谟有‘国师岩’之题而名始传”。没有人文的山是“寂然不闻”的。他在登山中,时不时灵光一闪,就会留下有思想的“墨宝”,成为“磨岩碑刻”。
当然,旅行旅游途中,所见所闻常触发灵感。自古就有在旅舍乃至于楼堂馆所壁上题字题诗的行为,还算雅事。
在山脚,意气风发的李拔想着,我终于来了。对省城镇山的敬仰,对山上历代名人留下吉光片羽的敬佩,促使他在鼓山古道的进口旁留下一方题刻:“声满天地”。
登山是步步高,即使有各种曲折,前程仍然阳光。起步阶段,他又迫不及待地题了“云程发轫”,刻于观瀑亭西侧,宣示美好的登程刚刚开始。
登山至半山第五亭即茶亭附近,人已疲劳,往前走,路途尚远;往后退,又不情愿,真是心情复杂、进退两难。李拔觉得这是借题发挥自勉励人的好机会,于是挥毫题了“欲罢不能”。的确,为学犹如登山,没有坚强的毅力、艰苦的攀登,就不可能达到光辉的顶点。南宋时福州著名的学者黄幹登鼓山题的“登山如学道,可进不可已,悬崖更千仞,壮志须万里”也阐明了这个道理。
李拔接着沿古道石阶向上。古道上建了七座亭,供行者避风躲雨小歇。途中道旁时有摩崖题刻。感觉路途过半,汗流浃背,颇为疲惫。李拔鞭策自己和随从“毋息半途”,鼓励登山者坚持到底,切勿半途而废。其实,这里已经到了古道第七亭即更衣亭附近。当年王审知就是在这里更衣,以便从容进涌泉寺。但李拔是要登上鼓山最高处,那是绝顶峰,所以这里只是半途。
终于,李拔上来了。鼓山的主峰,原名屴崱峰,又称大顶峰、鼓山顶。相传绝顶峰之名是因林则徐少时在屴崱峰对句“海到无涯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而来。一览众山小,远望无边。看到朱熹的“天风海涛”,真是大气磅礴。李拔又手痒了,他索笔在顶峰的一处最突出的岩石上题了“登峰造极”,既是对先哲的崇拜,又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但后来者在顶峰附近,特别是岩石的突出部,都没有找到这方题刻,能找到的是他当时在绝顶峰的另一方题刻“欲从末由”,用的是颜回的典故,“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在福州的众多山峦中,鼓山摩崖石刻最为知名,沈廷芳说,“是山得人而显,人藉山以传”。李拔还未到福州时,就已听说鼓山“赤文绿字,遍满岩壁,称名迹焉”。等到他这回亲自登山,零距离接触后,确实感慨鼓山“怪石林立,古字争奇,应接不暇,悉如前人所称述”。
下山后,李拔意犹未尽,便写了《游鼓山记》,记录了这回鼓山登顶的过程,自称“上至顶峰,朱子所题‘天风海涛’处,俯视众山,如殽、如核、如弹丸,数千里悉在腕下。远望东南,大海空阔无际,徘徊四顾,飘然有遗世独立之意。”他感慨道:“不观沧海,不知丘壑之微也;不登大山,不知天下之小也。吾今乃悟为学之道矣。”从这个经历和心得可以看出,他是古代一位研学高手。自然,他也记录了自己题字的过程:“题‘登峰造极’四字,刻之岩端,题山足曰:‘云程发仞’。山半曰:‘毋息半途’,并作仰止亭于上,以志自勉之意云。”
李拔对鼓山情有独钟,找机会又登了几回。后来恰逢黄任主修《鼓山志》,就欣然为之写《序》,称“福州城东有鼓山,奇特为十闽冠”。当然,如果从为官、为人、为学来看,李拔本身就是一座仰之弥高的山峰。
《福州日报》(2023年4月7日 005版 闽江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