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麒

《墨庵集锦》

　　李宣龚（1876-1952），字拔可，号观槿，又号墨巢。福建闽县（今福州）人。光绪二十年（1894年）举人，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出仕，官至江苏桃源知县、江苏候补知府等，为官能恤民情、察民意、解民忧，颇有政声。

　　辛亥革命后，李宣龚寓居上海，供职于商务印书馆达30余年，为商务印书馆作出了巨大贡献，是近代著名的出版家。

　　李宣龚喜收藏，工书法，亦能诗擅词。他曾从同光体闽派重要诗人陈书、陈衍学诗，是作诗词的全才，不论古体、近体、五言、七言、小令、慢词，均有相当造诣，没有明显的短板。陈衍《近代诗钞·石遗室诗话》谓其“与暾谷（林旭）为文字骨肉，为诗共嗜后山，凄婉得江山助”。

李宣龚

　　袭玉尺山房之文采风流

　　福州三坊七巷，名士大家辈出。其中，光禄坊的玉尺山房也因入住过多位名人，格外醒目。明清两朝，玉尺山房屡易其主，而其主人多为当时闽中著名文士学者，如孙昌裔孙学稼父子、许豸许友父子、齐鲲、林枫、叶敬昌、林纾、郭柏苍及其后人等，均在此居住过，这使玉尺山房的文采风流相传不绝。

　　李宣龚家族与玉尺山房的缘分则自其曾祖父李作梅（1827-1881，字子嘉，监生出身，候补员外郎）始。

　　李家世代行盐，到了李作梅这一代，臻于极盛。同治年间，李作梅治园于光禄坊玉尺山房，“陂塘林麓，邃房轩台，宾客华盛，咸有纪述”。

　　李作梅有三子，李宣龚祖父李端（1843-1883，字康侯）为其长子，为人长厚，有“至性”，且孝顺。沈葆桢对李端“至爱重之”，并将长女沈瑞熙（字徵卿）许配给李端，《沈文肃公牍》中更有多封“致李康侯馆甥”的信札。

　　沈瑞熙嫁与李端后，共育有四子二女。长子李宗言（1858-1917），字畬曾，号偿园，谱名向秾，幼力学，清光绪八年（1882年）举人；次子李宗祎（1860-1895），字次玉、佛客，谱名向荣；三子李宗敏，谱名向宸，后出嗣与李端三弟李昂为子；四子李宗典，谱名向陶。

　　李宣龚父亲李宗祎，喜填词治辞章，有词集《双辛夷楼词》一卷，诗集《武夷游草》一卷（已佚），另有十五首诗作存于《支社诗拾》。陈衍说“其诗不常作，有悒怏之意”。林纾则评其词“以温李之密绪，衍周柳之宗风”。

　　虽为高资富室，又有位居高位的母家，但李宗言李宗祎兄弟二人从不以富贵权势骄人，反而虚心下士，谦恭好礼，喜结文士。光绪壬午（1882年），兄弟二人倡立诗社——福州支社，共有成员19人，陈衍、林纾、沈瑜庆、黄子穆等赫然其中，时人常聚于李家的玉尺山房中，“七字耽吟”，唱和作诗。

　　李宣龚是李宗祎之长子，于光绪二年（1876年）出生在玉尺山房，并在这里度过童年。他得以见证父辈们频繁的文酒之会，也有机会与这些前辈结交，并在日后相交甚笃。再加上富藏图籍这得天独厚的家庭优势，李宣龚自幼便耳濡目染，深受影响。

　　可以说，幼年的家学氛围为李宣龚的诗文创作打下了基础。后来，他也成为同光体诗派后期的代表人物，有《硕果亭诗》《硕果亭诗续》《墨巢词》《墨巢词续》等著作行世。

　　光绪七年（1881年），李家盐业失败，家道中落，遂从玉尺山房离开，迁往福州南营。

　　具情怀担当的大出版家

　　1913年，李宣龚因“才华俊逸、诗功深厚”与“内行纯懿、笃于风义”为高梦旦所看重，经其介绍进入商务印书馆。

　　在馆三十余年，李宣龚历任经理、发行所所长、代总经理、董事等职，参与人事、财务、外务、发行、印刷等多项经营管理事务，并在改革商务旗下杂志、影印出版古籍珍品、创办图书馆、刊刻近代名人遗集等方面殚精竭虑，为近代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作出了重要贡献。

　　商务印书馆发展阶段，李宣龚曾周旋应对商务的诸多重要事件。事虽繁杂，但李宣龚不辞辛劳，处理事务能充分利用他的社会资源，游刃有余，恰到好处，深得张元济、高梦旦、王云五的赞许。在张元济看来，“拔翁于政学界均能接洽，且应酬之事，尤所优为”。

　　除了在经营管理上奉献才智，李宣龚更是个出色的出版家。

　　他参与《东方杂志》和《小说月报》这两份刊物《文苑》栏目的改革，并介入杂志的组稿与编务活动，通过商务印书馆这两大曾经影响一时的杂志媒体，加强了与读者的联系，扩大了自身的影响。

　　他在搜集影印刊行古籍珍本上，也尤为尽力，陈祖壬在《墨巢先生墓志铭》中即有评价：“积四十年营度钩稽，细故必躬，刊布珍册秘籍无算……”

　　李宣龚入职商务印书馆不久，即主持影印《宋诗钞》。

　　宋代中国诗歌总集《宋诗钞》，包括《宋诗钞初集》《宋诗钞补》两种。《宋诗钞初集》106卷，由清代吴之振、吕留良、吴自牧编选。《宋诗钞补》由清代管庭芬钞、蒋光煦编。吴之振等编选的宋诗选本“元多残损，阙文断句，错综互出”，为使之“俾成善本”，李宣龚殚精竭虑，日夜不辍，“尽发楼中（涵芬楼）所藏宋人集部，据以是正”，并从各地辗转借勘，最后“更就武林文澜阁、金陵图书馆抄补，计补五十八家，凡七百二十有八字，较诸原缺字数十得八九……”

　　《宋诗钞》于1914年付印，李宣龚作《校补宋诗钞记》。次年，又觅得别下斋藏海宁管氏与山阴诸氏所辑的《宋诗钞补》，一并附在书后。1986年中华书局排印《宋诗钞》，就是依据李宣龚所校补的版本。这足以说明，李宣龚所做的出版工作是扎实的。

　　事实上，在商务数十年间，凡“林译小说”“严译名著”之出版，《四部丛刊》《丛书集成》《万有文库》之编印，涵芬楼、东方图书馆及尚公小学之创立，李宣龚都与有功焉。

　　在刊印近代名人诗文集、遗集方面，李宣龚更是不遗余力。

　　陈衍辑《近代诗钞》的出版，就是李宣龚提议并极力促成的，该书于1923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所录起于清代咸丰初年，迄于辛亥革命以后，共三百七十家，人各一卷，附小传。陈衍的《石遗室诗话》32卷、《续编》6卷，《辽诗纪事》12卷、《金诗纪事》16卷、《元诗纪事》24卷，《宋诗精华录》4卷，都有商务印书馆排印本，这些都与李宣龚的策划、促成分不开。

　　李宣龚与林旭被称为“文字骨肉”。林旭死后，“举世莫相收，（李宣龚）独毅然为之归骨”，并一再地为林旭刻《晚翠轩诗集》。

　　此外，李宣龚出资襄刻的还有诸宗元的《大至阁诗》、林亮奇的《寒碧诗》、杨钟羲的《历代五言古诗评选》《圣遗先生诗》、沈瑜庆的《涛园集》、王允皙的《碧棲诗词》、冒广生的《后山诗笺注》等。

　　这些出版工作都是利用余暇完成的，而李宣龚往往主动以校勘自任。为保存旧文化一线遗脉，他自觉站成了文化守望者的姿态，这和商务印书馆以民间立场肩负文化传承大任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

　　涵芬楼本是商务印书馆为便于编辑设以收藏善本用的藏本楼，后另筑高达五层的“东方图书馆”，以存放越来越多的书籍。1926年，涵芬楼改组为东方图书馆，对外开放。李宣龚直接参与了东方图书馆的创立。

　　在商务全盛时期，李宣龚默默奉献自己的才智精力，在商务困顿的年月里，他也能不屈不挠勉力支撑，为商务的复兴作出巨大贡献。

　　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商务印书馆遭受重创——总管理处、总厂及编译所、东方图书馆、尚公小学被炸焚毁，损失巨大，被迫停业。2月1日，东方图书馆又遭纵火，馆藏巨量中外图书、善本古籍，以及中外杂志报章、图表、照片等，共计46万册藏书，5000多种珍贵图片、照片全部化为灰烬。如果说，印刷总厂被毁，给商务印书馆带来了巨大的损失，那东方图书馆的被焚，则是中国文化史上，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的空前劫难。

　　之后，李宣龚和张元济、王云五等人组成了一个善后特别委员会，致力于商务印书馆的恢复工作。经过半年多努力，商务印书馆隆重复业，并很快恢复了原有的出版能力。

　　上海“孤岛”时期，为抢救和保存沪上迭遭兵燹的中华文献典籍，上海浙江兴业银行董事会叶景葵力邀时任职燕京图书馆的顾廷龙南下，和张元济、陈陶遗、李宣龚等人取“众擎易举”之义，倡议成立合众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前身）。经过紧张的筹划，合众图书馆于1939年8月在上海开始正常运作，并于1941年8月开第一次合众图书馆董事会，李宣龚任董事。

　　30余年鞠躬尽瘁，作为商务印书馆发展阶段集体领导的五先生（张元济、高凤池、高梦旦、李宣龚、陈叔通）之一，李宣龚成为了“少数几个可以代表全公司”（张元济语）的商务人，他集经济文章于一身，堪称商务最重要的管理者、出版人和文化守望者之一。

　　无意私有的大收藏家

　　李宣龚一生喜好收藏，精通书画鉴定。其藏书室名为“硕果亭”，藏有清代和清末民初同辈人诗文集，以及时人书法、绘画精品。

　　所藏书画墨迹以伊秉绶、林纾和溥心畬三家之作为多，其中以伊秉绶手迹尤为大观，专辟“墨巢”汇藏，其“墨巢先生”的雅称即来源于此。他曾托友黄葆戉广为罗致伊秉绶之书，而书画商闻讯，纷纷挟载而来，李宣龚就此成为海内外收藏伊秉缓墨迹最富者。

　　不同于一般收藏家，李宣龚常常将其收藏的珍品借给商务馆精印传世，其深邃的文化眼光和人文情怀让人佩服。

　　他曾将所藏的伊书墨迹交商务印书馆，分别于1933年和1936年两次出版了三本一套的珂罗版字帖《墨庵集锦》。这套字帖是历代收集伊墨卿书法最精、最全的字帖。

　　李宣龚还藏有《天籁阁旧藏宋人画册》，内有项子京珍藏印等数枚，大都出于项氏手钤。后也交与商务印书馆出版，四色铜版套印的《天籁阁旧藏宋人画册》是商务印书馆20世纪初的第一本豪华画册。

　　除《墨庵集锦》《天籁阁旧藏宋人画册》外，李宣龚还出版了《墨巢秘籍藏影》三集，集中所收其家藏宋、明、清书画近百幅，也由商务印书馆珂罗版大本宣纸印行。

　　这些都是李宣龚贡献给广大读者的艺术珍馔。作为商务出版人，他始终看重人们精神家园建设的重要性，在文学和艺术方面，大力推出善本、精品，努力于文化的传承和交流。这样的出版之道，历久而弥深。

　　1941年任合众图书馆董事后，李宣龚便将其所藏经史子集各类书籍千余种及师友简札、书画、卷轴等一并捐入合众图书馆。合众图书馆后为之编有《闽县李氏硕果亭藏书目录》一册。而正是这些，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

　　《福州晚报》（2023年6月12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