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丽钦

尚干风光。

　　翠拔的五虎山雄踞福州南面乌龙江南畔，在时聚时散的白云间若隐若现。过去的悠悠万世，这里经历了从火山喷发到湖泊盆地、再从火山重生的巨大变迁。剧烈的地壳运动铸就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观：一些板块冉冉耸起，成就了壮美的五虎山体；而另一些板块则渐渐下沉，形成了乌龙江谷地和尚干、南通断陷盆地。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大自然用深奥的智慧和神奇的造化，让尚干依托于这片山水之中。

　　尚干位于闽侯县城东南部，西靠南通冲积平原。五虎山支脉珠山和百六峰在境内结脉，南闽江乌龙江的支流淘江在全境纵横蜿蜒。1000多年前，南迁的族人进入水泽融融、山川相依的尚干开始繁衍生息。

　　据《尚干乡土志》载：“尚干为永庆里，（汉晋时）本名上虞乡，在闽江之滨。宋时林津龙（字若云）为理宗尚书干，有名声，远近重之，以官名乡，不呼上虞而称尚干。”尚干是闽县内七里之首的永庆里，在汉晋时称上虞乡。五虎山南麓一片平洋，故称上虞洋。南朝时乡之西珠山（塔林山）上建有石塔，于是上虞乡又称塔林乡。宋代林津龙举家迁居于此，后人遂以其官职命之为“尚干”。

　　珠山之巅，那座高8米多的古老石塔屹立至今。这座七级八角实心石塔，建于南朝时的陈朝（557-589），距今已有1400多年。塔身全部以石料雕琢，每层皆镶嵌佛像，雕工精细颇具匠心。据说，珠山因形如圆珠而得名，珠圆善走故以石塔镇守。传说因时间的悠远而变得神秘。

　　关于尚干，文史专家林家钟的《闽中文献辑编》有一段记载：“闽县属上干乡，志作尚干，云宋林龙津官尚书干，归家于此，子孙众多，遂称尚干林家。今其乡林姓最盛，然俗多梗悍，为闽县最难治处，未知果皆龙津后否？尚书干，官名，他书罕见，宋职官分纪各使院皆有干办官，此或亦是干办，沿当时俗省称耳。惟尚书尚字自来读平声，干字则本去声，今讹作上千则两字音皆不合也。”

　　文献对“尚干”二字进行了考据，而且提到尚干人“俗多梗悍”的特点。他的怀疑并非凭空而来。林展飞先生主编的《五虎山传说》提及清朝咸丰同治年间，内七里械斗日盛，命案迭出。《闽县乡土志》记载：“光绪戊寅，邑尊张星锷莅办，反被民辱。”

　　然而，若以“尚武”的特质为所有的尚干人贴上标签，显然过于轻率与片面。尚干历来文风鼎盛，俊彦辈出是不争的事实。走进尚干林氏祠堂，18位进士（包括状元、探花）以及百余位举人的功名科甲牌匾熠熠生辉。宋绍定御射状元林壮行、明浙江道监察御史林钺、“两平盐政”“三握郡符”的进士林应雷、清光绪丁丑科武探花林培基，还有著名的国府主席林森、工运先锋林祥谦、新加坡首任民选总统夫人林秀梅等，都曾共饮一江碧透清甜的淘江水。

　　尚干平原水网密布，蜿蜒奔流的母亲河——淘江，又称为濑江、濑水，全长49公里。它东通峡江（乌龙江），西连南港，沿途绵延奔腾，与乌龙江南部之水在峡兜交汇后齐头并进浩浩入海。

　　明代两淮都转盐运使林应雷为故乡写了一首《秋夕淘江玩月》，诗云：“潮涨江湄一鉴秋，南船北棹共夷然。波光潋滟婵娟老，松影参差物色幽。”秋江如镜倒映着南船北棹，月光松影诗意地在波心荡漾，秋入淘江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淘江之滨草木和庄稼茂盛生长，果香扑面，鸟鸣嘤嘤，洲田肥沃，翠意青青。《闽县乡土志》载：“淘江一带（洲田）凡数十顷，计岁入之利可万余千。”丰沛的水草和富饶的淤泥孕育着各色游鱼水族。民谚云“清明虾，满田爬”。春夏交替之际，江水涨潮翻涌澎湃，恣意弥漫至岸边稻田。而待水退之后，田里便滞留成群活蹦乱跳的小鱼虾。

　　而最有名的是河底泥沙里的淡水单脚蛏，壳薄如纸，肉质细嫩，滋味鲜美，是闽菜宴席上的绝味美馔。从冬至到第二年清明，都是淡水单脚蛏的捕捉季节。因为外壳薄透，若昆仑之玉，又有“玉箸蛏”的美名。清梁章钜诗曰：“蛏埕传别种，玉箸有佳名。雪质中单衬，冰条瘦削成。银丝调笋脯，碧涧配芹羹。近市夸珍错，焉知此味清。”盛赞玉箸蛏肉质鲜美，色味俱佳。

　　此外，还有一种被推崇为“河中人参”的异乎寻常的奇珍河鲜，名曰“流蜞”，宛如小蜈蚣，身长仅两寸，龙形软体。虽然外形诡异，但味道却鲜美无比，且蕴藏着极为丰富的营养。每逢农历七月至八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潮时刻，正值更深夜沉，便是捕捉流蜞的最佳时机。流蜞在半夜三更时分开始出动，幽静的月光映照下蓝荧荧一片片布满水面，泛着神秘的蓝色幽光，如梦似幻。

　　关于流蜞的来历，有个与它的外形同样诡异的传说。据传，闽县外七里人张??（张国公）官拜总兵，在云贵边境平叛战死。当地百姓以其肉身塑像，盖将军庙祀之。张??侄孙张阮往云贵经商，得张??托梦央其将遗体运返。张阮偷入庙中将神像之头取下，包裹妥当拴在船底。船行至闽江口才敢将头捧出。但头上却流出蓝色血液，涌进闽江，就变成了“流蜞”，所以流蜞要在每年的国公诞（农历六月廿八）才出来活动。不过，今天若想一尝流蜞的美味也绝非易事，唯有于高档饭店，花费昂贵的价格方能一饱口福。几十年之后，淡水河鲜已成世珍。

　　因滨江临海之利，水陆交通得天独厚，尚干人的海味河鲜丰盈无缺。早在民国时期，尚干最繁华的中心——尚干街上生意最兴隆的就是鱼牙店（水产海鲜批发中心）。只要两个小时，福清、长乐、琅岐等地的海鲜产品便能迅速汇聚尚干街。带鱼、琅鳗、熟鱼、马鲛、海蜇皮、九节虾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但淘江也并不都是风平浪静。北宋初年，福州南向古驿道由福州至方山渡过乌龙江，再翻过方山岭等四重山岭方可到达福清、闽南、广州等地。方山脚下的肖家道村便是“方山渡”的所在地。肖家道在原永庆里，尚干镇西北面、乌龙江南岸，为福州的南驿路所经之处，渡口设有驿铺，有九鼻山房等。《三山志》载：“异时，驿路出方山渡，江面弥漫，无风只二十里，有风七十里。沿两沙洲，随潮涉二时乃至。既有倾覆之患，又有候次之劳。风潮弗律，候潮或需一二日。甫登南岸，即陟方山岭，又有佛岭、白蒲岭、热隔岭，而后达太平驿。”

　　宋蔡襄《方山渡口占》诗云：“江上行人空自愁，壮年双鬓已惊秋。不知风里千重浪，何事无情也白头。”骇浪惊涛，险象环生。乌龙江水势湍急，时常掀起怒涛巨浪，船翻人亡时有发生。一个与叶向高有关的传说中提及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闽南三郡（兴化、泉州、漳州）上省里参加考试的几百个考生船经乌龙江最惊险的峡兜江水段时，因浪急船覆，无人生还。

　　流传于尚干的民间故事，有一半与明代首辅叶向高有关。叶向高为福清人，但他与儿子却安葬于闽侯青口镇东台村墓亭山。东台村后的小山丘正对方山古驿道上的“相思岭”。叶向高生前亲自到墓亭山勘察地形，认为此处乃风水宝地。另一个关于叶向高选墓地的传说，讲述了叶向高在返回乡里途中，经过原永庆里亭上村下半坪隆鼻山，被绝佳的风水所吸引，希望占为自己的喜圹，但被当地神童智慧所惊，最终作罢。

　　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也被闽侯的山水灵气所吸引，在这片青山绿水之间寻找心灵的栖息之处。五虎山山势雄奇，颇具奇峰幽谷之美。山上遍布银杏、南方红豆杉、闽楠等绿意葱茏的古老植物，果香扑鼻，百卉萌动，蝴蝶满谷。雨季来临，云雾漫卷如细纱淡隐山间，峰峦渐没倾山云雨。为逃避伪学之祸，朱熹选择隐居五虎山中，在下卓自然村构筑“吟翠山楼”。他也常登临五虎山，在削壁曲水之间高啸山林。他在第三峰崖壁留下“怡山良石，神仙所居”的题字，并写下《方山》诗曰：“到山不识山面目，但见九鼻盘溪曲。归来兀坐小窗下，倚天百尺剖寒玉。”他在这里以山为友，以石为邻，常常静坐反思，参悟天机。

　　元、明之后，福州通往闽南的南驿路逐渐改道，吟翠山楼和方山古驿道日渐式微，在历史的更迭中默默淡出视线。近年，随着现代交通的飞速发展，大义渡、凤港渡等古老的交通方式也被现代化的跨江大桥所取代。一幕幕历史变迁，在淘江的波澜间荡漾，永不停息。而五虎山仍以无始无终的大气魄，俯视着日新月异的尚干平原和滔滔奔流的淘江。

　　《福州晚报》（2024年1月30日 A06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