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山

　　2024年2月19日，福州晚报刊发拙文《梁章钜：流连鼓山结联缘》后，引起许多读者关注。被聚焦的是刻在喝水岩灵源洞的南侧、深涧峭壁巨石上素面朝天的一副摩崖大字联：

　　爵比郭令公历中书二十四考；

　　寿同广成子住崆峒千二百年。

　　鼓山摩崖题刻多，摩崖题联则比较少见，尤其是摩崖巨联，更是稀罕。这副联，共24字，高460厘米，宽90厘米，署名是“鄱阳洪革书”。联字经过描红，很清晰。

　　联中的郭令公，即郭子仪，唐时任中书令，曾主持官吏考绩24次。后人常用“二十四考”比喻德高任久的望臣。广成子，传说中的神仙，居崆峒山中，黄帝听闻去拜访他时，自称已1200岁。

　　鄱阳洪革是谁？据考证，洪革是宋代金石三大家、宰相洪适之孙。洪适胞弟洪迈曾在福州任职十年，有著名的《夷坚志》。故洪革所书乃南宋之事，所刻之联亦为全国现存最早、最大的摩崖联刻。这副对联，书写者是洪革。是不是洪革撰的，有可能，但不确定。

　　此联似是赠联，寄寓了作者对受赠者的良好祝愿。上联祝愿其仕途得意，德高任久。下联祝福其无忧无虑，长生不老。联句气势磅礴，是古今罕见的大字联和摩崖石刻珍品。书法也可圈可点。梁章钜一看到这副摩崖石刻对联，就很喜爱。

　　拙文引用他在《楹联丛话·胜迹》中的记载：

　　福州鼓山喝水崖之侧，削壁深涧中，有磨崖大字一联云：“爵比郭令公，历中书二十四考；寿同广成子，住崆峒千三百年。”字势雄伟，每字高宽将及二尺，余尝拓得一纸，竟无悬挂之处。按：吴炯《五总志》云，李义山尝谓温飞卿曰：“近得一联，‘远比邵公，三十六年宰辅’，未得偶句。”温应声曰：“何不云‘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记得宋人亦以“二十四考中书令”，对“万八千户冠军侯”为巧，此则以神仙对富贵语，更阔大矣。

　　梁章钜说他很喜爱这副对联，也很欣赏这对联的字，就专门请人到鼓山拓摹回家。但由于这副对联实在太大了，家中没有地方挂得下，始终无法挂起来，非常遗憾。

　　这里，梁章钜记录的是“千三百年”。从现场摩崖石刻看，是“千二百年”。这就是个问题了。石刻的上下联的“二”字重复，而且就隔一个字，非常明显。他可能是自己看到记录的，也许是听别人说了后，请人拓下来的。可能梁章钜按照楹联的基本规律，认为上联有“二十四”的“二”，那下联的“千二百”的“二”字就是重复，上下联相应位置没有另一个字重复，那就是个失误，应该用“三”字。他在记录到《楹联丛话》里时，用了他认为对的“三”字，予以纠正。而虽有史料说广成子已“1200岁”，后来又活上百年，也说不定。

　　还有一个问题。石刻的联语，是竖排。从读联的视角看，最左边一竖行，是小字落款“鄱阳洪革书”。接着中间一竖行大字“爵比郭令公历中书二十四考”。然后最右边是一竖行大字“寿同广成子住崆峒千二百年”。这里似乎也有不对。

　　按照楹联基本规矩，站在读者观看的视角，上联在右，下联在左。上联末字应该是仄声，下联末字应该是平声。这里“考”是仄声，应该是上联，是左边一竖行。“年”是平声，应该是下联，是右边一竖行。

　　也许刻工拿到楹联作品，排错位了，上下联左右就刻反了。但是，如果按照规矩排，楹联的题款要在上联之前（右），落款是在下联之后（左）。而“鄱阳洪革书”像是落款，刻在最左边，又没有错。

　　上联末字应该是仄声，下联末字应该是平声。但也有特例，湖南大学岳麓书院的门联就是：“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上联末字“材”是平声，下联末字“盛”是仄声。这是一副集字联。上联“惟楚有材”，出自《左传》。原句是：“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即楚材晋用的典故。下联“于斯为盛”，出自《论语·泰伯》“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是孔子盛赞周武王时期人才鼎盛局面的。《湖北通志》记载：清朝顺治十二年（1655），湖广巡抚林天擎到武昌贡院祭拜孔子时感叹“惟楚有材”，撰入《武昌府学重修记》中；康熙年间，“惟楚有材”被写成匾额，悬挂于武昌贡院牌楼上。后来，武昌贡院及牌楼被毁于兵祸。咸丰八年（1858），兵部右侍郎曾国藩重题“惟楚有材”匾额，悬挂武昌贡院牌楼上。1958年，此牌楼因大风而倾覆。而最早将“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合成的是康熙四十八年，安陆知府杨绿绶的文章《创建阳春书院记》：“一以仰古人，一以开后学，欲使肄业其中者，词擅《阳春》，文赓《白雪》，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把“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从文章佳句变身为对联联语，则颇有戏剧性。袁名曜在清嘉庆十七年（1812）任岳麓书院山长后，想大门最好要题副联。袁用“惟楚有材”让学生们来对。大家正在思考，贡生张中阶赶到场。他不假思索，应声对道“于斯为盛”。估计张中阶对杨绿绶的《创建阳春书院记》背得滚瓜烂熟，脱口而出。尽管袁校长出的是下联，希望学生对个上联。谁知张同学背得快，溜出下句，大家都觉得意思很贴切，就附和赞扬，校长亦未多想，就表态肯定。这副上下联平仄倒置的名联就此得成。

　　另外，有人提出，“二”“三”的平仄不同，“二”改“三”，平仄会不会有问题？从石刻联看，爵比郭令公，历中书二十四考，是平仄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寿同广成子，住崆峒千二百年，是仄平仄平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对应比较宽。如“二”改“三”，平仄还更妥些。

　　《福州晚报》（2024年3月17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