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丽钦

《退庵随笔》

　　梁章钜（1775—1849），字闳中，晚号退庵。祖籍福州府长乐县（今福州市长乐区），生于福州府城。嘉庆七年进士，官至两江总督，留心世务，博涉文史，数十年笔耕不辍，著述有《文选旁证》《浪迹丛谈》《称谓录》《归田琐记》《退庵所藏金石书画题跋》《藤花吟馆诗钞》《南省公余录》《退庵随笔》《枢垣记略》等70余种。

　　梁章钜乃清代能臣、八闽硕儒，一生手不释卷，勤于政事。道光十二年（1832），57岁的梁章钜已在江苏布政使、代理巡抚任上6年，之后告病，遂重修福州小黄楼，自号退庵，居暇间将平素随手记下的所见之书、所闻之言、所历之事分门别类进行整理，辑成《退庵随笔》初稿。3年后，又赴甘肃任布政使，便将《退庵随笔》稿本随身携带，不断勘补修订，至道光十六年（1836）方由友人付梓。

　　《退庵随笔》为梁章钜十数年对宦海见闻孜孜不倦的披沙拣金之作，内容笃实丰厚，识见广博深卓，叙议相参，平和亲切，令人展卷受益。《躬行》《交际》《学殖》《官常》《政事》等22卷涉及士大夫修行为官的方方面面，从中可以一窥梁章钜一以贯之的精神追求，更可视为颇有助益的进学之阶、修身之则、为官之训。

　　每篇随笔都是片段小文，却下笔精妙，坦诚爽快，阐述生动，简达典雅。

　　《躬行》卷提及事多烦冗动火之伤，录明代官员黄淳耀《吾师录》中“此劳未必无益，此身不必太惜”句以为药方，并提点“此治躁之骨髓也，推之荣辱祸福，皆可以此心对治之矣”。又录其师鳌峰书院山长孟超然之《焚香录》，将其躬行实践之要摘录数条陈列：提及终身学习的重要则引“衰至便骄”“不学则老而衰”之句；提及命运与勤奋之关联则引“命犹田也，其佳者犹之平畴沃壤，耕作勤勤则益有收，若芜废之，吾未见其自出嘉禾也。其劣者，犹之硗确瘠土，生殖薄，自难为力，若垦治之，吾亦未见其终为废地也”之言，喻以积极态度对待人生，勤奋努力皆能有所收获。书以“退”为名，文则处处劝“进”。

　　对于时政往往秉笔直录。《官常》卷对入仕年龄越来越小表示担忧，认为没有足量学问治经的积累却能临政治事误国殃民。汉顺帝“令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宋文帝“限年三十而仕”，梁武帝“令九流常选年未满三十、不通一经不得解褐”，但明末“或有年才二十者，未尝学问，一旦挂名科目而使之临政治民，职事废隳，民受其弊”，思及“积习相沿，二三百载，青云之路，跬步可阶，五尺之童，便思奔竞”不由笔下生忧。时值鸦片战争前夕，或许梁章钜已经在政事积弊中一窥国运兴衰。

　　关于“廉”之言论也颇具独到识见：“今人但以不要钱为廉，于是一节自矜，动成戾气。夫清乃居官分内之事，犹妇女之守贞。妇女无淫行，遂可凌翁姑、压夫子、詈妯娌而虐子孙乎？且廉而不能理民事，廉而不能合人情，则虽不要钱而终不得谓之好官。今郡邑各有城隍神像，终日峨冠端坐，不要一钱，足矣，又何必设官分职哉！”生动剖析将“不要钱”作为唯一的廉政标准过于狭隘和形式主义。清廉不仅仅是不贪污受贿，还要能够履行官员分内职责，理民事、合人情，才是对清廉本质更为全面的理解。

　　还有一些趣味横生的传说逸闻，亦是对儒家精神饱满生动的局部描绘。一则从纪晓岚处得到的听闻记载，一读书人以授课赚取馆谷糊口，无过分暴殄之事，但却寿数未尽而福禄提前耗尽。其中原委读书人自己也颇为不解。故事借冥司之口点明原因是疏于训课、误人子弟，拿人修脯却无功窃禄，故谴责最重。若尽责之心未能与所获俸禄相匹，则“有官禄者减官禄，无官禄者减食禄”，对在其位不尽其责者的讽刺和批评溢于言表。

　　纵览全书，格言警句随处可见，皆是教人读好书、做好人、当好官的文字津梁。

　　“世上无有不宜读书之人。贤者固益其贤，下愚读之，纵不能益，决不至损。”“无有一善从懒惰懈怠中得，无有一法从骄慢自恣中得。”“血气之气不可有，义理之气不可无。”“凡论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与其轻刑十人而不足惩，不如重处一人而九人畏，是惩一而恕九也。”“不恕而明，不如不明；不通而清，不如不清。”“天地间福禄，若不有忧勤惕厉的心，聚他不来；若不做济人利物的事，消他不去。”“士大夫不可无忧国之心，不可有忧国之言，言发于外，人以为谤矣。”……精辟文句倡论诚信爱敬忠恕之旨，既有自己的躬身实践，也有师友同僚或当世名典的真知灼见。

　　录名言，论事迹，品人物，批时政，无不开诚布公，掬诚以道。清代名师的高标风采，硕学俊彦的儒者气象，亲友同僚的酬唱问答，佛禅上师的逸闻故事……一一铺展于前，读来让人兴味盎然。

　　梁章钜一生，坐拥书城而与典籍为伍，一有闲暇便磨砺文字、思索撰述，写书、编书孜孜不倦，一生著述七十余种。好友林则徐称赞，举国上下官宦之中，著述之丰“无出其右者”。“作文以读书为主，读书以立品为主。贪作文而不多读书，犹之莳无根之花，虽得一二日妍丽，其萎可立俟。好读书而不务立品，譬之敝箧败簏，亦尝贮典籍其中，而不能保其不沦于粪壤芜秽矣。”文中所录之言，梁章钜以一生履践之。

　　展其卷，读其文，品其心，观其行，不由心生敬畏。梁章钜好友阮元评价此书“读之起敬起畏，想他人读之亦然，成就多少好官，成就多少好人，此岂寻常著作之比哉！”

　　《福州晚报》（2024年3月27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