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家杰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寒食节是中国一个古老的传统节日，约在清明节前一二日，这天禁烟火、吃冷食、怀先祖，曾是中国民间第一大祭日。寒食节起源相传与“晋文公火烧介子推”有关。据《辞源》《辞海》“寒食节”释义：春秋时，介子推（？-前636）追随晋公子重耳流亡十九年历尽磨难，晋文公复国后，介子推不求名利，携母隐居山西介休绵山。晋文公下令放火烧山企图逼他出来，介子推母子隐迹焚身，最终抱树而死。后晋文公为悼念介子推，下令在其忌日（后为冬至后一百零五日）禁火寒食。而在千余年后的南朝时代，福州“陈宝应火烧虞公庵”的故事亦千古流传。

虞寄像

　　万历《福州府志》载：“（东山）其山之南虞公庵，梁虞寄之所隐也。”东山在福州城东部郊外，这里景致清幽怡人，有狮子峰、榴花洞、龙首涧等诸多名胜，寺宇林立、梵音缭绕，曾巩、李纲、许将、林则徐等都曾寄迹于此留下诗作，而史载最早在此隐居的是南朝梁陈时代的名臣虞寄。虞寄（510-579），字次安，号东山居士，会稽人（今浙江余姚），“弱冠举秀才，对策高第”，好学善文，因上《瑞雨颂》而被梁武帝萧衍盛赞：“卿家之士龙也，将如何擢用？”“美盛德之形容，以申击壤之情耳，吾岂买名求仕者乎？”虞寄感叹自己岂是沽名钓誉、求得仕进之人，遂闭门读书。据《陈书·虞寄传》记载，梁太清二年（548）侯景之乱爆发，次年京城建康陷落，虞寄返回故乡隐遁。当时梁将领张彪欲往临川，强行将虞寄带走同行，而张彪部将郑玮与其不和，便劫持虞寄“同舟而载”投奔晋安。从此虞寄与福州结下深厚的感情，以致他的字与号都与福州有关。

　　万历《福州府志》载：“寄奔晋安，陈宝应刺闽中，得之甚喜。”陈宝应（？-564），侯官人，为闽中世家大族，割据一方。陈宝应得到虞寄非常高兴，以“上宾之礼”“国士”相待，欲收入幕府，但是皆被虞寄严词拒绝。552年侯景之乱平定后，朝廷征召虞寄，陈宝应爱其才就借口拒绝。557年，陈霸先灭梁建陈，敕封陈宝应为闽州刺史，并将陈氏一族编入宗室。万历《福州府志》载：“宝应谋不轨，屡谏不听，遂谢绝人事，隐于东山，自号东山居士。”陈宝应与浙江留异之女结婚，暗中有谋反的计划，虞寄察觉后常常陈述叛逆归顺的道理，委婉地加以规劝，但是陈宝应却引开话题。陈宝应曾命令身边的人诵读《汉书》，其中有一段辩士蒯通劝韩信造反时说：“相君之背，贵不可言”，陈宝应激动地从床上站起来夸赞蒯通说：“可谓明智之士！”虞寄严肃说道：“覆郦骄韩，未足称智；岂若班彪《王命》，识所归乎？”秦末汉初范阳辩士郦食其凭三寸不烂之舌助汉王刘邦得到齐国七十二城，但是蒯通却游说韩信攻打齐国，最终败坏郦食其的计划导致其被齐王烹煮。而班彪规劝隗嚣归附汉朝并作《王命论》以阐述帝王受命。虞寄引用两个历史典故将蒯通与班彪进行对比，指出蒯通不足以称智士，而班彪才是真正的智士，奉劝陈宝应看清时局，顺应大势，不要有叛逆之心，要竭尽忠诚拥护中央朝廷。虞寄屡次进谏无果，知道陈宝应已无法规劝，担心祸及己身，便穿上居士的衣服长久隐居在东山的寺庙，并自号东山居士。

　　淳熙《三山志》及万历《福州府志》载：“宝应屡招（召）不出，命焚其庐，放火者自救之。”陈宝应意欲谋逆，屡次征召虞寄为其所用，虞寄称有脚疾不能行走予以拒绝。陈宝应心生怒气，认为这是借口，便派人去放火烧毁虞寄的居所，企图逼他出来。林则徐在《虞寄庵怀古》中对此场景有生动的描述：“空山夜半来祝融，茅龙一炬光熊熊。先生高卧正伸脚，自信人厄非天穷。邦人义之灭其炬，秉杆束菅投且去。旅人不笑不号咷，早识鹓雏吓腐鼠。”夜半时分，大火熊熊燃烧着，虞寄伸着脚躺在床上，安卧不动。身边亲近的人想将他扶出去，虞寄却说：“吾命有所悬，避欲安往？”虞寄认为自己流落到晋安，生命早已悬于一线，这里是陈宝应的地盘，又能往哪里逃跑呢，便下定决心舍生取义、为国赴难。虞寄当时乃天下名士，威望极高，闽中百姓也多有受其教化。现场的人都被虞寄大义凛然、不惧死亡的精神深深感动，那些放火的人反而马上来救火，虞寄最终免于葬身火海。这熊熊大火也照亮了南朝的夜空，晋安百姓深明大义，文明教化之风昭然可见。

　　虞寄隐居东山虽说谢绝人事，但是依旧忧国忧民，遇到国家大事仍然敢于冒死进言，即使遭受“鈇钺之诛”也心甘情愿。后来留异起兵，陈宝应派兵支援，公然与朝廷对抗，虞寄在东山写下著名的《谏陈宝应书》，又称《十不可书》，全书一千七百余字，洋洋洒洒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列举十大理由来极力规劝陈宝应不要反叛朝廷，陈述其中危害，为避免生灵涂炭，“克修藩服，北面称臣”，力劝陈宝应要秉持大节拥护朝廷、维护国家统一，但终究无济于事。天嘉四年（563），朝廷派章昭达、余孝顷率领大军水陆并进讨伐陈宝应，陈宝应败逃至莆田，感叹说“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日”，但为时已晚，陈宝应后被押解至都城建康斩首，与之相关的众多宾客皆伏法，而唯独虞寄有先见之明而免于祸患。

　　陈文帝随后征召虞寄入朝，问：“管宁无恙？”将虞寄与汉末三国时的管宁相比，管宁（158-241）曾在辽东讲学、整治威仪、陈明礼让。虞寄一生不慕名利，朝廷多次加官进爵都托辞予以拒绝，太建十一年七十而卒。“虞寄数辞官”，“辞官虞寄多幽兴”，后代诗人多有赞颂虞寄辞官、淡泊名利，还饶有幽静雅致的兴味。

　　据乾隆《福州府志》载：“闽人重之，名‘虞公庵’。”《闽都记》载：“闽人重之，名其隐所曰虞公庵。”后来晋安的百姓将虞寄东山的居所修葺一新，号曰“虞公庵”以示缅怀纪念，足见虞寄在闽中备受钦崇。

　　唐宋八大家之一、南丰先生曾巩于1077-1078年间曾任福州知州，工作兢兢业业，难得闲暇游览东山美景拜谒虞公庵，有《游东山》诗曰：“虞寄庵余藓径通，满山台殿出青红。”此时的虞公庵人迹罕至，只余藓径通行。

　　明朝诗人、藏书家徐渤煅到虞公庵凭吊，有诗曰：“一片空山草树疏，欲寻遗址但荒墟。野翁不识前朝事，犹说当年旧隐居。”此时的虞公庵已是废墟、一片荒芜，乡间野老虽不知道当时发生什么事，但是依然指道这是南朝虞寄隐居之所。

　　1826年，林则徐丁母忧回籍守制期间特意到东山虞公庵凭吊，有《虞寄庵怀古》长篇诗曰：“是时海内两隐者，前陶后虞继者寡。洛阳殿作单于宫，犹闻宰相称山中。虞公遁迹更幽窔，东山僻在东海东。”林则徐认为虞寄与当时的山中宰相陶弘景并著，甚至更胜之，虞寄的崇高大义精神千秋不朽。“乌乎，虞庵虽圮余蒿莱，千载吊古增裴裳茴亩，晋安豪帅安在哉！”1859年，台湾诗人陈肇兴赴福州赶考中举后到东山吊谒虞公庵并留下《虞公庵》诗：“一卧东山寺，千年姓氏留。相韩卑蒯彻，尊汉重班彪。烈火终难动，高风孰与俦！南丰凭吊处，台殿已芳邱。”全诗雄浑高古、豪迈沧桑，将“陈宝应火烧虞公庵”故事高度提炼概括，并追忆南丰先生凭吊，“烈火终难动”展现出虞寄的高大形象和大无畏精神。

　　或许“晋文公火烧介子推”只是传说，人们也早已习惯认为寒食节起源于纪念介子推，介子推“割股啖君”、辞官不言禄、“抱木燔死”流传千古。福州的“陈宝应火烧虞公庵”却是确凿事实，与介子推一样为国为民忠君赴义、不慕名利，虞寄为了社稷苍生的大义精神千古流芳。

　　《福州晚报》（2024年4月28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