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磊 叶诚

1932年6月，陈锡恩与钟文惠在福州文山女子学校（现福州第八中学）举办婚礼。

陈锡恩、钟文惠和两个女儿。

　　120多年前的鼓岭网球场见证了美国医师福益华先生与太太波兹的动人爱情故事，加德纳故居遗址的古井更是目睹了百年前那场时尚优雅的异国婚礼。但鲜为人知的是，鼓岭还留下了福建协和大学校长陈锡恩(1902—1991)与太太钟文惠(1903—2010)的浪漫爱情，在福州出生长大的两人婚后移民美国，在南加州大学执教数十年，推广传播中国文化的同时，也书写了学术无国界的中美友谊。

　　传奇的福建协和大学校长

　　“协和大学闽江东，世界思潮此汇通，高山苍苍，流水泱泱，灵境产英雄；萃文化，作明星，明星照四方；无远弗届，真理是超，乐群众于一堂兮，作世界大同之先声，协和！协和！大德是钦。”这首意境高远、节拍铿锵的歌曲，就是半个多世纪以前名满八闽的福建协和大学的校歌，曲作者就是曾任福建协和大学校长的陈锡恩。

　　福建协和大学创建于1915年，1951年被撤销建制，是如今福建师范大学和福建农林大学的主要前身。

　　陈锡恩1902年7月14日出生在福州，幼时在家学习英文、中文，中学时插班到治学严谨、英才辈出的榕城格致书院（现为福州格致中学）就读，1918年中学毕业后进入刚创办不久的福建协和大学就读教育学专业。书香门第出身的陈锡恩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读书好，聪明帅气，就连没有正式跟人学习过的音乐，也是弹琴、指挥、编乐、谱曲样样精通，在大学期间还负责领导管弦乐队和指挥合唱队等。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陈锡恩在大学四年级时，一天在闽江边散步，突然灵感爆发，立即赶回学校谱写了一首曲子，没想到却就此成为福建协和大学校歌的曲子，并被福建协和大学师生传唱数十年。

　　陈锡恩1922年大学毕业后，先是到福州英华中学（1952年与华南女中、陶淑女中合并为福建师大附中）任英语老师，后于1924年秋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攻读研究生，但由于期间患病休学多年，直到1929年方毕业回国，并应邀在福建协和大学教育学系任教，先后担任教授、教育学系主任、校教务长等职。1937年，陈锡恩辞职携夫人钟文惠到美国南加州大学深造，次年被该校邀聘讲授“比较教育”课程，1939年获博士学位后留校任教，先后任教育学院教授、亚洲文化学系主任等。在此期间，陈锡恩经常应邀演讲，揭露日军残忍暴行，不知疲倦地呼吁美国朝野援华抗日。

　　1946年，时任福建协和大学校长林景润因病赴美就医，福建协和大学校董事会聘请陈锡恩代理校长一年，陈锡恩于1946年10月回国任福建协和大学代理校长，并于1947年3月任校长。然因抗日战争造成的破坏严重，一门心思要致力发展福建协和大学教学科研的陈锡恩整日困于学校生计和学生运动之中，壮志难酬，遂于1947年7月任期满后立即卸任校长一职，并正式移民美国，继任南加州大学亚洲文化学系主任兼教育学教授。

　　钟文惠（原名钟文慧），1903年6月6日出生于福州，中学就读于我国最早的女校之一——文山女子学校（现为福州第八中学，以下同），1922年就读于燕京大学（现北京大学，以下同），毕业后曾在文山女子学校任教，后于1937年随丈夫陈锡恩赴美国南加州大学深造，获文学硕士、博士学位，留该校社会学系任教20年。

　　爱情从鼓岭萌发的“恩”与“惠”

1936年，从马来亚（现马来西亚）寄往福州鼓岭陈锡恩的信封。

　　美国医生福益华与喜欢在鼓岭网球场打球的太太一见钟情，并于一年多后的1902年9月22日在鼓岭举行婚礼。但结婚时的他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当时在福州刚刚出生两个月又八天的一个男婴，20年后也是在鼓岭与心爱的姑娘留下了浪漫的爱情故事。而且更传奇的是，在中国治病救人40年的福益华于1932年携全家返回家乡美国麻省新伯利港的5年后，陈锡恩也于1937年携全家漂洋过海到美国南加州大学留学，并和妻子钟文惠在南加州大学留校执教数十年。

　　根据钟文惠著《陈锡恩传》记载可知，陈锡恩与钟文惠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人在10岁左右时相识，钟文惠家曾租住在陈家鳌峰坊大房子里两年，后搬到附近观巷，不久后陈锡恩外祖母家也搬到观巷钟家隔壁，与钟家成为屋子相通的邻居。陈锡恩与钟文惠虽然在一起玩得很好，但因年少成名的陈锡恩深得北京、上海等地豪门之家的青睐，甚至不少人写信给其父说“锡恩若肯跟我的女儿订婚，我们可以送他去美国留学”，所以家境普通的钟文惠虽自小仰慕风头十足的陈锡恩，却没想过两人会有较深的交集。

　　1922年春，钟文惠高中毕业，准备秋季去燕京大学读书，暑假像往常一样跟随嫂嫂雷毓芳到鼓岭避暑。雷毓芳是美国传教士医生伍德哈尔姐妹俩的养女，伍德哈尔姐妹退休回美国前，不仅为其操办了婚事，还为其留下了不菲的嫁妆，其中就有租期长达25年的一幢鼓岭别墅。得雷毓芳相助，钟文惠和姐姐才得以进入学校就读，其家人每年夏天也轮流到嫂嫂在鼓岭的别墅里避暑。

　　1922年，刚从福建协和大学毕业的陈锡恩原本打算去燕京大学读研究院，但时任福建协和大学校长高智邀请他去福州英华中学教英文，就只好推迟了燕京之行。获悉钟文惠暑假要在鼓岭避暑后，陈锡恩委托大学舍友吴朝仁告诉父母，自己对钟文惠有好感，打算在鼓岭住一段时间，以便两人多来往。陈锡恩父母对儿子的决定非常支持，陈母还特意找雷毓芳表达了儿子的心意。雷毓芳虽对陈锡恩印象挺好，但考虑到漂亮、端庄、气质好的钟文惠当时有很多人追求，且不久就要去燕京大学读书，所以就建议让他们先交往，是否订婚等钟文惠两年后毕业再定。思想传统的钟文惠父亲知道此事后，要求女儿不要和打算求婚的陈锡恩见面。钟文惠则认为男女见面不一定就是要结婚，要紧的是彼此要多了解，合则来，不合则去，并向父亲表示一定不会做出越轨的行为，才让父亲不再担心。

　　那个暑期，陈锡恩借住在负责管理鼓岭洋人公益社的吴朝仁房间，每天下午都去找钟文惠，大家一起爬山看风景、看网球比赛，或者一起玩纸牌、聊天等，大多时间陈锡恩都是在钟文惠家吃完晚饭才回去。虽然两人在鼓岭期间天天见面，却极少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的一次两人单独在屋外乘凉时，陈锡恩突然问钟文惠：“你何以名为钟文慧（钟文惠原名为钟文慧）?”钟文惠说：“上学时嫂嫂给我取的。”陈锡恩又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智慧？”钟文惠回说：“没有这样想过。”陈锡恩问：“你可以不可以改为钟文惠？”不太明白陈锡恩什么意思的钟文惠很勉强地回答道：“我想想看。”不料过了一会儿，陈锡恩突然大笑着道：“你知道吗？恩、惠相同而相合。”

　　虽然两人在鼓岭期间没有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浪漫，但这一次隐晦而简短的对话无疑就是陈锡恩对钟文惠的首次面对面表白，也是两人爱情的真正开端。当时没有回应的钟文惠，去燕京时就将名字“钟文慧”改为了“钟文惠”，并一直使用终生。对此，钟文惠表示：“他要我做的事我都愿意做，而且觉得有神秘感。”

　　此后两年，两人书信不断。后因陈锡恩体弱生病，主动疏远并中断了和钟文惠的联系。在此期间，有好几个优秀的年轻人追求钟文惠，家里人也不再看好因病割掉一个肺的陈锡恩，但钟文惠对其他人却始终没有心动，一直在等着陈锡恩。直到1930年冬，睽别数年的两人才在北京相见，后立即陷入热恋之中，并于1932年6月30日结婚，婚礼在福州文山女子学校举行。

　　书写学术无国界的中美友谊

　　在鼓岭留下浪漫爱情故事的陈锡恩和钟文惠，在美留学任教数十年，推广中国文化的同时，也为北美汉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书写了学术研究无国界的中美友谊。

　　1941年，在担任南加州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的同时，陈锡恩接手快要关门的南加州大学亚洲文化学系，兼任亚洲文化学系系主任一职。为了更好地推广中国文化，陈锡恩一方面潜心研究中国历史、中美邦交史和中国文化等，开设中国历史、中美外交史等课程，将濒临倒闭的亚洲文化学系变得蒸蒸日上；一方面和夫人钟文惠合编了一本符合美国教育理念的中文初级课本，由于该课本实用性强，从油印发展到正式出版，还被美国政府采购使用。期间，陈锡恩经常在演讲中劝说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多读中文，多了解中国文化。在美国种族歧视观念改善后，陈锡恩又主张在美华人要设法融入美国社会，加入美国主流生活，同时也要积极参加政治竞选等。

　　1947年7月，陈锡恩卸任福建协和大学校长一职，重返美国南加州大学任教后，把全部精力投入研究中国问题，宣扬中国文化和中美文化交流，直到1967年退休，后又任南加州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3年时间。在此期间，陈锡恩还于1954年受委托到台湾创办“东海大学”，前后约半年时间，1962年、1968年分别主持美国教授和美国中学教员去台湾研读中国文化等。与此同时，陈锡恩还曾为美国五种《百科全书》撰写有关中国方面的内容，为《大英百科全书》撰写中国教育史内容，先后发表教育方面论文120多篇，并于1973年在南加州大学教育学院设立“陈锡恩东亚文化教育资料室”等，为中国文化的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

　　1991年5月7日，陈锡恩因病在美国去世，享年89岁。2010年9月15日，钟文惠在洛杉矶去世，享年107岁。而他们于1991年创立的“陈氏奖学金”，至今每年仍在为部分福州籍优秀学生和福建协和大学校友的后裔到南加州大学研究院留学提供支持。

　　《福州晚报》（2024年6月12日 A06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