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静
“雷移石”石刻
福建的名山秀水,留下了朱熹的足迹。
宋代理学大师朱熹晚年多次来到连江丹阳、潘渡、小沧、透堡等地讲学游说,留下了不少弥足珍贵的遗墨。为此,有人认为朱熹寄情于山水之间,消极处世。实则不然,他流寓的地方不论连江丹阳宝林寺,还是小沧七里村等,都是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朱熹仍坚持其学说,在那里创办书院,讲学授徒,集注四书和礼书,“励志于圣贤之学”,弘扬孔孟之道。
幽石移时雷雹设
淳熙八年(1181)八月,时值浙东大饥。朱熹因在江西南康救荒有方,宰相王淮推荐朱熹赈灾,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朱熹因在浙东劾奏前知台州唐仲友不法,为唐之姻亲王淮所嫉,在浙东任职仅九个月即离任回家,开始将《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四书合刊。淳熙十年(1183),朱熹在武夷山九曲溪畔大隐屏峰脚下创建武夷精舍,潜心著书立说,广收门徒,聚众讲学。其间,朱熹与其徒刘砥、刘砺首次抵达闽东沿海古城连江,在丹阳的一个祠庙里讲学授徒。淳熙十五年(1188),因兵乱又退往丹阳东平村宝林禅寺避居。宝林寺又名宝林庵,始建于唐大和五年(831)。隐居宝林寺期间,他有感于周遭风景秀丽,曾赋诗一首:“踏破千林黄叶堆,林间台殿郁崔嵬。谷泉喷薄秋逾响,山翠空蒙昼不开。一壑衹今藏胜概,三生畴昔记曾来。解衣正作连霄计,未许仙灵便却回。”在宝林寺后山一块突兀的山岩上,至今留有朱熹手书的“雷移石”“降虎峰”六字墨迹,均为楷书。
关于降虎峰、雷移石,淳熙梁克家所著的《三山志》分别载有一段迷人的传说。一是雷移石,传说“有独觉岩僧铨,唐宣宗时人,与黄湼槃、怡山大安老为法空友。寺绝峰有巨石如覆盆,诠雅好居之,欲移其室而未能,因指之曰:‘人实无力,神乃有功。’俄而风雷雨。诘旦,石移山下,俨成一室,乃坐禅其中,凡四十年。既死十数年,容貌如生,发长至项,削之复生”。二是降虎峰,话说“尝有猛虎为猎矢所伤,至独觉庵前,若有所诉。独觉为拔其箭,拊摩良久。去数日,疮愈复来。由此出入常相随,号降虎峰。政和元年,敕赐慧慈塔”。
随后宋代连江邑人林皋游览宝林寺,瞻仰朱熹题刻后,当场赋诗一首:“宝炉香穗绕松筠,瞻想遗踪二百春。幽石移时雷雹设,孤峰坐处虎狼驯。”
福寿湾里留“福寿”
朱熹游历丹阳讲学所留下的故事远不止宝林禅寺,与东平相隔数里的坂顶墘头自然村的福寿湾之中,竹丛环绕的半山腰,还有两幅巨大的“福”“寿”摩崖石刻,也是朱熹当年留下的。
南宋绍熙元年(1190),宋光宗赵惇刚刚继位,朝廷上下重新重视道学的呼声又起。在宰相刘正的举荐下,朱熹再次出山,担任漳州知州一职。其间,朱熹第二次来到丹阳,故地重游,年迈的朱熹游兴不减。他来到丹阳坂顶墘头自然村后山的福寿湾,再次留下墨宝“福寿”二字。关于此处摩崖石刻遗迹,清嘉庆《连江县志》曾载:“福寿在苒头山,字大经丈。”数百年间,一直无处寻觅的岩刻前些年被当地村民偶然发现,如今在现场可见到两个岩体同似弥勒腹形状,福字在右上岩,寿字在左下岩,还是朱熹诸多常见墨宝的传统楷书,字体工整,字划凹刻2.5厘米。这处岩刻虽经数百年风雨侵蚀,字迹依旧鲜明。目前,这处题刻已被重新描红,“福”字纵宽3.5米、竖宽3.6米,“寿”字纵宽2.8米、竖宽3.7米。两字笔画遒劲,整体呈现一定的弧度,“寿”字比“福”字稍长,貌似寓意“福寿绵长”,这是迄今为止连江最大的摩崖石刻。仔细揣摩岩刻字体,我们发现墘头山“福寿”岩刻与朱熹在福州鼓山喝水岩岩壁上的巨幅书法“福寿”题刻有相似之处,但比鼓山喝水岩的岩刻大了许多。
凄凉陟岵七里岭
绍熙五年(1194),太上皇宋孝宗驾崩,宋光宗因病不能主持葬礼,知枢密院事赵汝愚为主谋,发动了一起宫廷政变,拥立光宗之子赵扩(即宁宗)为皇帝,尊光宗为太上皇,史称“绍熙内禅”。当时韩侂胄是宫廷内臣,也参与其事。事成后,韩侂胄希望论功行赏,封他为节度使,遭到了赵汝愚的反对。韩侂胄因此而对赵汝愚产生了怨恨。赵汝愚尊崇道学,把朱熹从湖南召到临安,任焕章阁侍制兼侍讲,做宁宗皇帝的老师。因为朱熹是赵汝愚引荐入朝的,因此,韩侂胄打击赵汝愚是从排斥朱熹开始。这一年的闰十月,韩侂胄以内臣的有利条件,出内批罢黜朱熹。庆元元年(1195)二月,赵汝愚被罢黜右丞相之职,翌年正月死于衡阳。在罢黜朱熹和赵汝愚时,有一批官员出来为他们辩护,都被罢官远斥。后来这些人被以“道学”罪名打成了“逆党”。翌年十二月,“党禁”正式发生。监察御史沈继祖以捕风捉影、移花接木、颠倒捏造等手法奏劾朱熹“十大罪状”,朝廷权贵对理学掀起了一场史所罕见的残酷清算,开列了一份59人的伪逆党籍,朱熹被斥为“伪学魁首”,位列黑名单中的第五位,甚至有人还提出“斩朱熹以绝伪学”。朱熹以“伪学”罪首落职罢祠。
1197年的秋天,年近古稀的朱熹与其徒刘砥、刘砺由长乐再度来到连江潘渡仁山、贵安、朱步等地讲学游说。
仁山位于连江西北山区,与晋安区宦溪镇接壤,为县西门户。这里山高林深、树木葱郁,虽是穷乡僻壤之地,人迹罕至,却是古代福温驿道的主要通道。从仁山返回福州途中,朱熹为潘溪两岸山清水秀的美景陶醉之余,又深感国势日非,不由心情沉重。翻过七里岭时,正是下山来,因山陡路滑,加之心事重重,旅途劳累,不小心摔了一跤,索性坐地停歇。喘息间,回想自己的遭遇,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遂在一块山岩上大书“陟岵”二字。“陟”者,即登上,“岵”指有草木的山。“陟岵”一词源自先秦《诗经·魏风·陟岵》篇名:“陟彼岵兮,瞻望父兮。”《毛诗序》曰:“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国迫而数侵削,役乎大国,父母兄弟离散,而作是诗也。”主要写行役在外者登高思念父母兄长。“陟岵”二字石刻,字为楷体,阴刻在一块高90厘米,宽60厘米的青石上,字体书法委婉圆转,结体修长,笔画刚劲有力。“陟岵”石刻以前只在县志等文献资料中提及,因深藏于七里岭深谷间,地陡路幽,故鲜为人知。
与朱熹同时代、比其年长的李纲《次退之蓝关韵》一诗中有“凄凉陟岵白云前”之句,而此时朱熹的境遇与之十分相似,慨叹国土受侵,兄弟离散,思念父母,可谓“凄凉陟岵七里岭”。
庆元五年(1199),朱熹被各种疾病困扰,预感到死亡的逼近,更加抓紧著述。相传朱熹完成《楚辞集注》后,从小沧七里村乘扁舟沿溪东下潘渡,在利安山“岩角泡”石崖旁挥笔题写了“溪山第一”四字,字如碗大,风骨嶙峋,雄健有力,可惜古迹今已废。此外,他还曾寓居敖江上山村,食在湾里刘厝同,宿在上山大王庙。
纵观朱熹晚年留在连江的所有摩崖题刻,可知都未落款,其主要原因或许是受“庆元党禁”影响所致。庆元六年(1200)入春以后,朱熹病情恶化,生命垂危。此时的朱熹左眼已瞎,右眼也几乎完全失明,但他却加紧整理残篇,唯一的愿望就是要将自己生平的所有著作全部完稿,使道统后继有人。三月初九日,71岁的朱熹病卒于建阳考亭,一代大儒留在连江的题刻也成为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