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曾樾:著作等身的市长“先生”
2024-08-0510-32-14来源:福州晚报

  作者:方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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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曾樾

  黄曾樾(1898—1966),字荫亭,号慈竹居主人。福建永安人。

  与黄曾樾家族是世交,曾任《贵州日报》社长、总编辑的刘学洙,曾在其文《“常恐丹心付逝波”——读黄曾樾〈慈竹居诗稿〉》中,对黄曾樾有过这样的描述:

  “他是清末民初社会大变局中早期海归的爱国知识分子之一,是国民政府体制内难得的一员狷介自持、刚正不阿的清官,更是一个学贯中西、精研文史、兼通理工的学者型、技术型人才。”

  这或许可以为我们认识黄曾樾提供几个非常鲜明的标签:爱国海归——他是留法博士,毅然拒绝海外聘请,满怀报国热情回到了国内;从“政”从“正”——归国后,他先后供职于交通部、教育部、南京市政府、福建省政府等处,从来担当作为,勠力交通建设、文化教育等事业,而不畏惧所谓“权贵”。1946年元旦,他出任正式成立的福州市政府第一任市长。

  黄曾樾身上最重要的那一枚标签,或许还是要数“精英学者”。他是同光体诗论家陈衍的高足,能诗擅词,也长于外国文学研究,被誉为“中西、文理、古今贯通”教授,以其渊博学识育养、影响英才无数;其一生精研文史,著作等身,被誉为“永安七才子”之一。

  当然,真实的黄曾樾,远比几个简单的“标签”,要更鲜活,也更丰富。

  留法博士 学成归国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祖籍永安的黄曾樾在长乐出生。

  他的祖父黄汝铭是清朝贡生,曾在尤溪、长乐、福清等县学署任教谕。黄汝铭育有2子,长子黄梓庠,次子黄闽庠。黄闽庠即黄曾樾的父亲。黄曾樾3岁时,因伯父黄梓庠无子又不幸病逝,由祖父做主,将其出为梓庠嗣子。

  年幼时,父亲带着黄曾樾回过永安故里短暂生活过,但基本上,他还是在福州接受的教育。

  6岁入私塾启蒙,10岁就读于台江两等小学堂。1912年,14岁的黄曾樾怀抱着“工业救国”的远大抱负,考入马江海军制造学校(原福州马尾船政学堂),习法文,学习舰艇制造。1919年,因故肄业的黄曾樾,先后受聘于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南平第四中学担任教员。

  人生“转机”在1920年到来。是年,黄曾樾被永安县政府选为三位优秀青年代表之一,由县政府出资送其赴法留学。

  1921年到法国之时,有法文基础的黄曾樾,考入法国郎西大学数理系学数学,不久即转入里昂工业专科学校土木工程系,于1924年获工程师职称。后又进入里昂大学文学系攻读外国文学,于1925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其毕业论文《老子、孔子、墨子哲学的比较》也被里昂大学收录丛书出版,在法国学术界引起巨大反响。

  虽是公费留学,但受限于当时混乱的国内环境,黄曾樾常不能按时得到属于他的留学生费用,生活窘迫。好在遇到一个好房东——拍拉奢(时任里昂市议员、后任法国总统的蓬皮杜是他的外甥),不仅体恤他不能按时交房租,还给了他一些资助。

  里昂市长赫里欧得知黄曾樾的情况,曾想由里昂政府官费资助他的学习,令其毕业后留法工作。但黄曾樾谢绝了,他的理由是:要回国工作。这一点,他从来坚定不移。

  于是,里昂大学博士毕业后,黄曾樾回了国。民国时期,他先后供职于京汉铁路工务处,福建省交涉署、建设厅,交通部,南京市政府,滇缅路监理委员会,福建省驿运管理处,福州市政筹备处,福州市政府,教育部等,任过工程师、科长、社会局长、秘书、副处长、县长、市长、督学兼参事等职,致力于交通建设、文化教育与公益事业。

  而其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与“教育”有关。

  市长“先生”兴教育才

  黄曾樾十分重视教育。他认为:“高度民主政治是建在人民高度的教育水准基础上的。这里所谓教育水准的提高,并不是指一、二人或一部分人的高深学术,而是指全民教育程度的总和。所以,国民教育的普及是民主政治的前提。”这也是1946年元旦,出任正式成立的福州市政府第一任市长的黄曾樾,在百业待兴、财政极为困难的条件下,仍将“兴教育才”作为第一要务的重要原因。

  于是,他领着同仁不惜万难,复兴各级学校——拨款修复校舍,按时发放教职员工资,充实各中小学的教学与医疗设备,在短短时间内,当时福州的2所公立中学,近40所公立小学复课,另有20余所私立中小学相继开学。他还积极筹集福州国民教育发展基金,定期接见和听取教育界人士意见,致力于提高教师素质,改善教师福利待遇。

  此外,黄曾樾还经常到各校督导巡视,发表演讲。他勉励教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他鼓励学生“勤奋读书,立志成才,报效国家”;办教育,他意志坚定,“政府财政再困难也不能忽视教育。”“我不要老百姓一个铜板,也要把教育办好!”这些话语都在当时的师生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遗憾的是,他不遗余力振兴教育的努力,得罪了一些权贵,不过一年左右便被迫辞任福州市长。在其卸任之后,许多教师给他送去了诗词、题词。而这些满怀颂扬与怀念的诗词散装册页,黄曾樾从不曾对家人展示过。2006年,其散居海内外的子女回闽清整理其遗物时,才发现了这一大包“四周已被虫蛀”的册页,仔细一数,不算集体,仅个人留名者就有203人。

  “市长先生”不能继续发光发热了,但“先生”之名,继续闪耀。事实上,比从政更长的,是黄曾樾从教的时间。

  归国后不久,黄曾樾就曾在北平女子师范大学任教。此后,他还任教于福州私立格致中学,创办永安县立初级中学并出任校长兼教员。新中国成立后,黄曾樾受聘于福建音乐专科学校,更与福建师范学院(当时高校正处于全国院系调整的大背景下,其校名由福建师专改为福州大学,最终定为福建师范学院,即今福建师范大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除出任福建师院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室主任、教授外,黄曾樾还兼中文系系务委员会委员、院务委员会委员。他在校教授历代韵文选、中国文学史、外国文学史,后主讲外国文学,直至退休。

  黄曾樾渊博的学识、生动的授课,给当时的学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1953年入读福建师院中文系的王惠廷回忆起恩师时,说他学贯中西,又游历多国,有着“欧洲绅士的风度,中国古典文学者的声腔”,讲起课来,“声情并茂,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有板有眼,有一种艺术享受之感”,“旁征博引,语言生动幽默,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1954年考入福建师院中文系的何培基,则认为温文儒雅、谈吐睿智的恩师,“论其深厚的学养,论其丰富的经历,为当时校内公认的最佳导航者”,强调在当时的高校中,“有如此涵养、修养、学养者,罕有其匹”。黄教授的课堂讲授,“俨如学术讲座,充满思辨色彩”,听其讲课,“如同亲赴文化盛宴,如同步入学术殿堂”。

  那时候,教材极缺。黄曾樾不仅秉着极端负责的态度,将现有教材中不满意的译作,都按照“信、达、雅”的要求自己重新翻译过后,再去教授给学生。他还为了给学生以后从事中学历史教学提供中外文化的背景材料,特意编写了《外国文学教学提纲》和《外国文学名著选读》各上、下册,洋洋100万言。当时,他已年近花甲了。

  1956年,黄曾樾因病提前退休后,经常被邀请为福建省委、省政府机关领导干部讲授中国古典文学。此外,他一直嗜书如命,笔耕不辍。

  师从陈衍著作等身

  宦海沉浮多年,辞任福州市长后,除在高校任教外,黄曾樾基本上就只接受一些政府顾问、督学、参事之类的闲职。他更多地复归文士生活,尽管可以说他也从未丢失过他的书生本性与温文儒雅。

  他攻读也主讲外国文学,但其国学功底深厚,喜诗词,且嗜书如命,喜古籍书画收藏。他还有过短暂的“无官一身轻”的赋闲生活,“长袍策杖,信步小巷,俨然一儒士矣”。

  他也常找好友聚聚,比如堪称知音、与他同为陈衍弟子的福州八才女之一的王真,一道作画赋诗,写实了“兴至摊书同访旧,倦来读画当看山”的闲适与雅趣。

  黄曾樾拜陈衍为师,在1927年。他极为推崇陈衍,认为“石遗先生博极群书,吾闽学者推为读书种子”,“数近代诗文大家者,必首偻指陈石遗林畏庐两先生”。

  从师10年,黄曾樾与陈衍往来密切,情谊深笃,其诗艺也大有进益,颇得陈衍赏识。陈衍所著《石遗室诗话》正、续编里收录了28首黄曾樾的作品(含选句8首),且评价颇高,赞他“致力古文词者甚挚”,“诗工绝句”且以“七言绝句为上,七言律、五言古次之”,“古体音调多凄恻,笔意倜傥不群”,“风格清逸,摅情尤多挚切语”。

  黄曾樾曾协助陈衍编撰《福建通志》,还在拜师3年后,辑录了《陈石遗先生谈艺录》(1930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一册,记述了48则未见于陈衍其他著作中的艺文评论,可称珍贵。

  当代福建著名学者陈祥耀很是推崇这本册子的价值。他认为:“以先生(黄曾樾)古雅精练的文,写陈衍先生精彩独到的诗论,其价值无愧清代郎延槐之作《师友诗传录》、何世基之作《燃灯纪闻》,见重士林,是千古必传之作。”

  而在《陈石遗先生谈艺录》完稿出版8年后,陈衍的另一位知名学生钱钟书,也整理完成了他1932年除夕同陈衍的长篇谈话稿,名曰《石语》(1996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刊行)。钱钟书看过黄曾樾之作,还在《石语》中提及“退记所言,多足与黄曾樾《谈艺录》相发”,或也是另一种肯定。

  当然,学贯中西的黄曾樾,一生著述甚多。尽管其作品在“文革”之中多有流失,今仍可考见其撰著、编注、辑录各类著述近30种。

  除了有以“慈竹居”命名的诗钞、诗稿、诗续、丛谈、文续之外,还著有《埃及钩沉》《博马舍研究》《读尺木堂集》《石遗先生论诗》《邓拼榈研究》《陈左海先生书牍》《外国文学讲稿》《傅立叶传》《左海珠尘》《永思堂文稿》《永思堂诗稿》《永思堂札记》《永思堂诗文外集》《李商隐诗补注》《顾亭林诗集补注》《张之洞广雅堂诗注》《陈石遗诗注》等。

  2019年5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荫亭遗稿》辑录了黄曾樾的17种诗文遗稿,有《埃及钩沉》《外国文学论稿》《陈石遗先生谈艺录》《陈石遗先生论诗绝句注》《永思堂诗稿》《永思堂文稿》《慈竹居诗稿》《慈竹居集》《慈竹居文续》等。

  诗文长存,斯人不远。黄曾樾未能躲过那场浩劫,永远留在了1966年。但好在他的作品留了下来,带着他更长远地留了下来。

  《福州晚报》(2024年8月5日 A07版 闽海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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