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小龙　文/图

长乐首石山状元峰摩崖石刻。

《永乐十年进士登科录》记载的状元马铎三代履历。

　　福州地区有多处“状元峰”，但题有“状元峰”摩崖石刻的似乎仅有两处：其一在鼓楼区的于山，另一在长乐区的首石山。后者曾是长乐人心中的神石，岿然屹立，气势雄伟。有谶云：首石山鸣出大魁。据说，明永乐十年（1412）、十六年（1418），首石两度山鸣，长乐人马铎、李骐相继夺魁，故名之。

　　据统计，长乐历史上曾出过11名状元，马铎无疑是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民间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说。笔者多次造访马铎故居及其后人聚居地马厝村，并有幸一睹《长乐马氏族谱》，结合文献，另辟蹊径，作如下考证。

　　关于马铎家世

　　马铎（1368—1423），字彦声，号梅岩，长乐大宏里岭前（今潭头镇岭南村）人，明永乐十年状元。大宏里原名钦平里，唐咸通十一年（870），里人林慎思中博学宏词科第一，故改名。同里出两状元，实属罕见。

　　若论姓氏源流，长乐岭南马氏源自陕西扶风。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有四兄弟，二哥叫马余。

　　五代时，马余的后裔辗转迁至南唐属地饶州乐平（今江西景德镇市乐平），繁衍五世，时值北宋，马夔移居福州东门，为入闽始祖。马夔的孙子马师高赘婿长乐岭南何氏，遂入籍长乐。马师高务农持家，生2子，其一名夫记，字时初，仍姓马，娶武状元陈良彪的侄女为妻，家业始得壮大。陈良彪是长乐史上唯一的武状元，马家与之联姻，得以重新步入士族行列，从此书香缭绕、门第生辉。

　　马时初的6个孙子都相当了得，其中3人同登宋咸淳间（1265—1274）进士，分别为马廷龙、马廷杰、马廷钧。马廷钧即马铎的高祖，马铎是他的四世孙。令人不解的是，如此重要的史实，仅见于《长乐马氏族谱》及马铎的墓志铭、行状，却失载于各版《福州府志》及《长乐县志》。同宗的饶州乐平马氏，倒是在宋淳祐七年（1247）出了个进士马廷鸾，官至宰相。

　　如此看来，马铎也算家世显赫。

　　马廷钧之弟马廷得四世孙马镛，即马铎的同辈族弟，迁出长乐岭南。明宣德（1426—1435）初年，其子马渭又在四都嵩平里（今长乐罗联）安家，即今天的马厝村。马镛七世孙马思理，字达生，号还初，天启二年（1622）进士，马厝人，曾任乌程知县，官至南明隆武朝礼部尚书，后绝食殉国（《明史》却载“尚书曹学佺、通政使马思理等自缢死”）。同朝的礼部侍郎黄起有（《八闽通志》作者黄仲昭曾孙）为马思理写传记，称他为“永乐状元铎公之七世孙”。

　　如今，岭南马氏已日渐式微，多已外迁至长乐罗联马厝、玉田桃源等处。马厝是其中最大的一支，传承、赓续了状元文化，著名的《马铎代驾郊天图》即收藏于此。

　　“马乐”“一母孕两状元”之谬

　　民间传说马铎原名乐，为避永乐帝讳，改名铎，《长乐县志》及《长乐马氏族谱》并无此记载。马铎胞弟名镇，另有族弟名镛（马厝祖），族谱所载同辈人名讳皆为“钅”偏旁，这似乎是国人取名的传统惯例。再比如马铎的3个孙子绳、绎、纯，皆为“纟”偏旁。难不成因马乐一人避讳，所有不相干的兄弟都跟着改了名？

　　更重要的是，古人主要是避皇帝的名讳，未有避年号一说。更何况明朝的避讳制度相较前朝及之后大兴文字狱的清朝宽松多了。比如明太祖朱元璋本名中带“元”字，也没见明朝官修的《元史》把“元”字给改了。明人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更举了个明显的例子：明朝皇帝朱允炆年号“建文”，“音同御名，举朝称之凡四年”，而且未回避他父亲朱标的谥号“懿文太子”；朱允炆的儿子名字也未回避“文”字。官家尚且如此，遑论山高皇帝远的长乐岭南马氏。

　　另一所谓“旷古之奇”的传说更是从明朝一直流传至今，即长乐状元马铎、李骐是同一生母。此说最早可能见于明万历年间王世贞撰写的野史《皇明奇事述》，说是长乐马某娶妾，生了儿子马铎，正妻妒忌她，容不下妾。妾，即马铎生母，索性离开马家，改嫁同邑李氏，又生儿子李马。李马即后来的李骐。书中说这是福建晋江人王怀中所言。

　　成书于万历末年、刊印于崇祯初年的《闽书》，是福建现存的最早、最完整的省志。《闽书·英旧志》载：“李骐，字德良，马铎之异父弟也。其母将生，梦故夫入室，遂名以为‘马’。”明显又附带了玄奇色彩。作者何乔远也是晋江人。

　　同一时期，焦竑的《玉堂丛语》，冯梦龙的《古今谭概》也提到“一母孕两状元”之说。但公认的史实是，书中掺杂不少野史成分，并不足为信。即使是作为省志的《闽书》，也被《四库总目》批评为“援据多舛”。

　　“一母孕两状元”之说从明至清，不断添油加醋，到了后期竟成了正儿八经的志怪小说。如清道光年间吴炽昌的《客窗闲话》中的《王梦蛟》一文。

　　综上所述，“一母孕两状元”仅是发端于好事者的传言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质疑声历来不绝于耳。《万历野获编》的作者沈德符自幼便耳闻传言。他在研考马铎、李骐的墓志铭后，感叹道：“然则二人，本不同母，何以世有此说？”

　　清顺治初年，福建按察使周亮工曾专门委托长乐知县吕鸣纯查询此事，邑中前辈的回答是：“无之”“两家后人亦云世俗谬传”。

　　沈德符一定没有考察过《长乐马氏族谱》。谱中保留了状元李骐写的《故修撰马公行实》，这是马铎长子马昕委托李骐写的父亲的行状。文中，李骐回顾了马、李二人的深厚情谊，“余与公居同里，学同业，而官又同寅”，又特地提到“公同母兄弟二人，镇其一也。”这个“镇”，正是行状中描述的马铎手足情深的胞弟马镇。或许，当时便已有相关流言，李骐想借此澄清事实吧。毕竟，生母再嫁，无论何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也难怪马氏族谱斥流言“大伤风化”。

　　再看马铎、李骐的墓志铭。马、李的墓志铭分别由杨士奇、杨荣撰写，二杨与杨溥并称正统朝“内阁三杨”，权倾一时。马铎“母卓氏，生母林氏”（亦见于族谱世系图及《永乐十年进士登科录》），李骐“嫡母叶氏……继母黄氏”。李的生母即嫡母叶氏，马的生母林氏在马出仕前便已离世，绝非同一人。

　　同为长乐状元的马铎、李骐确有相似之处，只因姓名中皆有“马”字（李骐原名李马，御赐改名为“骐”），便被好事者牵强附会出了绵延数百年的故事，倒也堪称传奇。

　　见义勇为的马状元

　　马铎生于明洪武元年（1368），见证了明朝国势的渐长。他天资聪颖，博学通经，人称“马五经”，但直到年过不惑才以贡生的身份中应天府乡试第18名，次年会试第40名，状元及第时已45岁，授翰林院修撰。

　　永乐帝两幸北京，皆命马铎留侍监国以辅佐太子朱高炽。朱高炽就是后来的明仁宗，他经常对侍臣杨士奇说：“马铎，可谓质实无伪者矣。”杨士奇也评价马铎“为人耿介，伉直无崖岸”。

　　或许正因为“质实”“伉直”，马状元始终未能在封建官场获得真正的提拔重用，终其一生仅停留于修撰（从六品）一职，仅在官缺时两次署理翰林学士，一次署理南京国子祭酒。

　　有一次，永乐帝自北京派人赐予南京国子监御制书籍，国子监师生们欲往谢恩。此时，国子祭酒一职空缺已超过1个月，群龙无首，恰逢马铎前来署理。初来乍到、风尘仆仆的他收拾行装就准备率众人偕行。众人善意劝阻，纷纷要奉送差旅费。他婉言谢绝：“铎乃用此烦劳诸君耶？！”这个差旅费称为“道里费”，本是明朝官员上任时的路费津贴，其“质实”可见一斑。

　　生活中，马铎乐于助人、古道热肠。其墓志铭及行状均提到一件鲜为人知的事：马铎在南京曾构筑一室，名为“东阜小楼”，楼前不远有一水池，深可数尺。某日，马铎隐隐听到池中有人声，便命仆人前往探视，竟发现有人在水中挣扎，几近溺毙。他急忙救人出水，为之换衣、喂食、熬药，“其人赖以全活”。马铎本人却“绝口不谈其事”。不知他是否见于典籍的唯一的一位见义勇为的状元？

　　任劳任怨12年后，永乐二十一年（1423）六月初六，修撰公马铎病逝于北京翰林院官邸，享年56岁。永乐十年探花王钰为他致哀辞。

　　遗憾的是，浩瀚的官修《明史》竟找不到马状元的蛛丝马迹，倒是民间关于他的传奇故事仍在广泛流传，比如“一日君”“代驾郊天”。

　　《福州晚报》（2024年8月27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