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赖泽栋
1895年4月出版的《小孩月报》封面(福建省档案馆供图)
《小孩月报》是近代中国最早的儿童期刊,但历史上中文同名的《小孩月报》存在三种版本:榕版、沪版和穗版。现只有沪版《小孩月报》珍本及其相关资料尚存,对其研究丰富且常以“中国近代最早儿童画报”“中国启蒙第一报”誉之。然而,榕版与穗版因相关资料及其研究稀缺而遮蔽了其原有价值,令人甚感遗憾。
它们是何种关系呢?据考辨,穗版《小孩月报》由传教士嘉·约翰(John Glasgow Kerr)1874年2月于广州创办,停刊于1874年10月。后由传教士范·约翰(John Marshall Willoughby Farnham)于1875年5月在上海接续出版,出版语言为中文,英文名同为“The Child’s Paper”,1881年5月更名为《月报》,1915年再度更名为《开风报》。由此,穗版与沪版《小孩月报》属承继关系,实为一家。
而榕版则是自成一体。榕版《小孩月报》,英文名为“The Children’s News”,1874年2月创刊于福州,创办人为福州美以美会传教士李承恩(Nathan .J. Plumb)夫妇和胡巴尔夫人 (Mrs. Hubbard),因1879年李承恩夫人去世,后由许高志夫人、娲标礼与娲西利两姐妹、唐女士相继主撰。因此,从时间上看,说榕版《小孩月报》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儿童期刊,并不为过。
榕版《小孩月报》原件现已失传,只留存一期的封面,出版的每期内容无法考证,期刊结构特征已随时间的湮灭而无法辨读。从当年基督教年会记录之《美以美会福州年会录》等相关资料看,“这是每月出版的散页出版物,其中包括圣经故事、短篇小说、童话和箴言等,插有石印图画等”。名称虽有“报”字眼,但《小孩月报》的新闻性与时效性不强,实为儿童期刊。
沪版《小孩月报》的主要版块有天文易知、教会近闻、游历笔记、寓言故事、忏悔类文章等,主要传播教义与西方科学知识,文中运用大量手绘与插画。鸦片战争后,作为同为通商口岸的福州与上海,其教会间交流互动频繁,且出版榕版《小孩月报》的基督教出版机构美华书局在上海也设有出版分支,应有业务往来。
《小孩月报》刊行之时,正值英美儿童福音小说的译介热潮,传教士起着重要作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欧美国家儿童刊物从带有明显的宗教意图逐渐走向真正的儿童读物,诸如创刊于1751年的《小人国杂志》等儿童杂志文体版块多样化:小故事、科学知识、谜语、歌曲与图画。
这些迹象表明,像李承恩等熟悉基督教出版业的传教士对儿童刊物的文体形式与版块内容设置并不陌生,步入中国的西方女传教士也谙习儿童刊物体例。因此,可以大体推断榕版《小孩月报》内容和版块设置上与沪版《小孩月报》大同小异,除了教义内容外,极有可能也包含了天文知识、寓言故事等西方科学知识。
《小孩月报》文体版式上是否精美?是否配有大量版画与插图呢?当时美华书局已拥有先进的印刷技术,1862年创办初即有一台华盛顿式印刷机和一小副美国产的英文字模、字盘,以及一个国产的12点活字雕刻石盘,可见榕腔罗马字印刷技术有保障。1882年,美华书局主理麦利和报告:“购买了一部华盛顿式的印刷机,印工很好,印具尽有了。”此后,“1884年购进铸造图版、铜铅花边书边等印刷机装置”“1895年购进铸造压画行机器”。另外,福建木版年画盛于明清,已在民间广受欢迎。由此可以推断,榕版《小孩月报》的插图、版画技术越来越成熟,配图形式愈发多样化,字迹美观,版面光洁。《小孩月报》版式大小与同时代的《闽省会报》《华美报》等报类似,开本为32。
榕版《小孩月报》采用的是福州腔的罗马字文体形式,利用拉丁字母书写的福州方言,用罗马字母代替福州方言中的元音、辅音,加上声调符号,分别平上去入。教会所创造的地方腔文字方法可拼出福州方言中的所有语汇,发音于日常,规律可循,简单易学。“本报《小孩月报》特用榕腔刻成,缘教中会友不识文理者多,若诸传道阅读是报,则易于识悟也。”“盖男妇老小不难于数阅月内便能习读之。”由此看出,榕版《小孩月报》的读者群不仅仅是未成年的小孩,还包括广大的未接受知识教育的福州底层民众。
近代福建盛行方言,官话小众,采用地方方言办报实乃入乡随俗、效果显著之应变性传播策略,《小孩月报》携当时的《榕城报》《郇山使者》等榕腔书籍的出版,成为传教士有意的集体行动。1889年,厦门传教士创办了闽南语的《儿童月报》,刊载一般教会新闻和科学知识,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受到榕版《小孩月报》办报启发而在闽南地区推广。于此层面,榕版《小孩月报》是中国首次采用地方方言的儿童杂志,在近代儿童期刊出版史上并不多见。
榕版《小孩月报》的出版销售如何呢?“《小孩月报》分发各循环拜日学会,并设一法专售是报,于上下游榕腔所能通用之处。”作为区域性方言读物,读者数量有限,限于闽江上下游底层民众。“1885年,榕腔《小孩月报》每月发出二千五百本,较前增有一千七百本。”“其所以增者皆因孟先生用之于其义塾也。”可见,平常月报的销量保持在千本内,数量激增原因是福州毓英学前班、福州男童学塾等福州教会学堂作为教材之用。
之后多年,月报的出版销售停滞不前,还需要借助传教士与学徒的尽力推销。“1898年,《小孩月报》发售未有如从前之多,较旧年约减售一百本。”“须更出力转售是报。”“《小孩月报》旧年(1900年)甚多阅报之人为北方拳匪之害,而中止者甚多,到(清)光绪庚子年(1901年)每月仅售五百本。”由于政局动荡,原有读者已不再续订月报,其销售举步维艰,月报编辑也发出感慨之言:“此月报家家宜俱有之。”“此报之销路亦宜推广。”
榕版《小孩月报》终刊于何时,并无据可查。据1904年《美以美年会录》,最后一次查到月报的相关信息:“榕腔《小孩月报》每月仅售五百本,与旧年同。”由此看来,榕版《小孩月刊》自1874年创刊以来,历经30年,因社会动荡与销售问题而极有可能停刊了。
榕版《小孩月报》创办人李承恩系来自美国的传教士,自1870年起,在福州传教长达29年。《小孩月报》创办之时,他正是福州美华书局主理(1871—1891年),其主理职位长达20年之久。他对基督教图书出版倾注了大量精力,在当时的东南沿海,无论是出版书籍还是印刷术始终保持领先,出版了《小孩月报》《郇山使者》《闽省会报》等一批精品图刊,对福建近代出版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近代福建西学东渐的进程中,榕版《小孩月报》以开风气之先的画报形式,向福建传统社会打开一扇窗口,用新颖的文体、精美的图画、浅近的文辞,客观上首次向福建社会传播了西方现代的儿童观,开启文本布道转向视觉布道。尽管其中宗教意图一目了然,但并不妨碍对儿童的启蒙教育,并没有削弱期刊的儿童观念表达与现代儿童形象塑造。在传统地方社会中,其启蒙教育意义及其产生效果远超教义宣传范围。
较之于沪版《小孩月报》的办刊宗旨,榕版《小孩月报》除了传教与童蒙,还多了一个:扫盲。如果说沪版《小孩月报》诉诸中国士人阶层的下一代,榕版《小孩月报》则使用地方方言的画报文体形式,下沉到福州的广大文盲阶层,办刊理念更具“土味儿”,有意迎合底层民众的阅读需求,兼顾童蒙启智与成人的文化扫盲,对福州地区的文化教育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意义更具深远,效果也更容易达成。
(作者单位:福建理工大学人文学院)
《福建日报》(2024年9月10日 第11版:理论周刊·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