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进绍

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春，朝廷下旨任命林则徐为云贵总督。接到旨意时，这位威名远播的禁烟英雄已是白发苍苍的60多岁老人了，当时正在陕西任职巡抚，陪伴左右的是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郑淑卿。郑夫人知书达礼，与林则徐结婚数十年，两人一直是相敬相爱，感情甚笃。

现在林则徐要奉旨从陕西穿过四川，远赴云南，这山水相隔几千里的路程，对体弱多病的两位老人来说，无异于生死考验。林则徐本不愿让抱病在身的夫人遭受舟车劳顿之苦，但又不便把她单独留在陕西。这对老夫妻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一同拖着病体艰难启程。不同于其他官员的讲究排场与享受，一贯清廉低调的林则徐在赴任途中始终严守规矩，轻车简从。这一路跋山涉水，备极劳苦。夫妇俩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都自觉时日无多，对生死也早有准备，甚至还相互约定：“我死汝收，汝死我收。”

经过约两个月的艰辛路程，两人终于抵达云南昆明。林则徐随即投入到云贵总督的繁忙公务中，郑淑卿则以居家养病为主。林总督身为封疆大吏，难免会被周围的人巴结讨好，郑夫人则有效发挥了贤内助的作用。据载，有次林则徐随口说院子里缺少宫灯与兰花，不久就有人主动添置。郑淑卿为此专门提醒林则徐要小心身边人投其所好，以免有碍林的清正廉洁。林则徐从善如流，赶紧让人把灯与花都撤掉，郑淑卿的贤良淑德可见一斑。可惜天不假年，数月后的深秋，一直饱受病痛折磨的郑夫人在昆明溘然长逝，享年59岁。看着相伴40余载的夫人撒手尘寰，客死他乡，林则徐心中之痛难以言说。

由于昆明离老家福州太远，只能先就地安排葬仪。林则徐暂时将老伴的棺椁停放在总督府内，并布置了灵堂祭奠。听闻云贵总督的妻子去世，云南、贵州两省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前来吊唁慰问。这时林则徐却郑重发出通告，声明此次葬礼一律不接受大家的慰问金，即“两省同人，概不受赙”。

按照当时社交习俗，婚丧喜庆随点礼金、份子钱属于正常的人情往来，但在清朝官场借着红白喜事收取财物却往往成为官员敛财谋私的渠道，下级更是抓住这种机会大肆贿赂上司。像清朝著名贪官和珅的夫人过世时，有的官员竟然送出了高达二十万两白银的巨额“慰问金”。面对日渐变味的官场份子钱陋习，林则徐选择了坚决的拒绝。

在腐败泛滥的清代官场，为官清正的林则徐如同一股清流，显得格外独特，与众不同。在各地任职时，林始终以清廉自守，从不在俸禄之外妄收一文钱。离任时，有的官员赚得盆满钵满，他则是两袖清风而去，连同事们按职场惯例给的送行礼金，也是一概谢绝，即“同人馈赠，概行辞却”。

当然，林则徐并非完全不讲究正常的人情世故，平时碰上同僚、友人的婚丧喜庆，他也会送上适当的礼品。只是林则徐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特别是现在自己身居云贵总督的高位，更要注意以身作则，避免给下属提供行贿的机会。所以这次夫人病逝，林总督即明确表示大家吊唁慰问即可，葬礼份子钱（赙仪）则坚决不收。其实，这也是林则徐的一贯做法，在多年前他母亲去世时，同僚们本想给他一些金钱资助，也遭到了林的拒绝。

云贵官场早已耳闻林则徐的清廉之名，如今在郑夫人的葬礼上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概不受赙”，更是让大家对林则徐产生由衷的敬佩。有些不知情的外地官员仍然会寄来吊唁信件和慰问金，林则徐则不厌其烦地一一回信表示感激并退回银两。比如当时的甘肃兰州道按察使郭梦龄曾是林则徐的下属，与林颇有交情，这回就寄来了慰问信和一份礼金。林则徐在回信中苦口婆心地解释说：感谢老弟您的深情厚谊，只是我这边已向亲友同僚宣布，葬礼统一不收份子钱，实在不方便单独收您的。您想想看，如果我收了您的钱，别人就会议论说，不是声称都不收吗，为什么偏偏收了郭某某的钱？这不是厚此薄彼吗？这样一来，我在亲友同僚面前，岂不是非常难堪。所以还请您多多体谅，收回好意。

林则徐处理退钱就是如此这般婉转得体，既照顾了对方情绪，又坚持了原则。就这样，云贵总督林则徐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为夫人办了一场葬礼。

至于老家福州那边，林则徐写信给大女婿刘齐衔，请他帮助自己的儿子们一同料理郑夫人后事。林则徐在信中一再叮嘱这次丧事要以节省简单为主，千万不要过于铺张。要求郑夫人的死讯除了林家亲友外，福州乡绅就不必一一告知了。还特意交代说昆明这边已经请了和尚做佛事了，福州老家不用再做。

林则徐与夫人郑淑卿相识于微末之时，共同经历了当官、去职、复出、被贬等各种起起落落，可谓是休戚与共的患难夫妻。结婚40多年来，郑夫人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无愧为林家的贤妻良母。如今林则徐贵为封疆大吏，却不像世俗那样给夫人办一场风光大葬，而是“省俭为主”“概不受赙”，为后人创造了一段清白为官、干净做人的廉政佳话。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林则徐因病辞去云贵总督一职，带着郑夫人灵柩，缓缓踏上了回乡的路程。一年多后，一代清官林则徐病逝，与夫人合葬于福州马鞍村金狮山。

（作者单位：福州市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福建日报》（2024年10月22日 第12版：理论周刊·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