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晓青

　　2024年7月，黄昇墓服饰作为福建博物院的重要藏品，登上了央视《国家宝藏》第四季的舞台。“南宋一姐”黄昇的家世背景也受到更多关注。黄昇的父亲是福州籍状元黄朴，曾掌管泉州市舶司；丈夫是赵匡胤十一世孙赵与骏。赵与骏的祖父赵师恕曾任南外宗正司知事，与黄朴早年同在黄榦门下求学。两家交往密切，定下亲事。长在状元家，嫁入宗室府，黄昇算得上“南宋白富美”。黄昇还有一位姐姐。她的姐姐嫁给了谁？又有着怎样的命运？探寻黄昇姐姐的婚配对象，有助于更好地了解南宋时期福州仕宦家族之间的姻亲关系。

　　黄至规其人其事

　　黄昇姐姐的事迹主要见于黄昇父亲黄朴的墓志和元代王恽《秋涧先生大全集》卷十一《李夫人画兰歌》。黄朴墓志载，其有二女，长女嫁李姓承奉郎，名昌□。文字有缺损。据《李夫人画兰歌》后的文字，黄昇的姐姐名黄至规，号澹轩，嫁尚书李珏子，也被称作李夫人。黄至规早年丧夫，后未改嫁，经历宋元两朝。她善画兰抚琴。72岁时，郎中孙荣父向其求画，黄至规作《九畹图》。画作后，黄至规自叙“予家双井公以兰比君子。父东野翁甚爱之。予亦爱之。每女红之暇，尝写其真，聊以备闺房之玩。初非以此而求闻于人也。郎中以兰省之彦，一日来征予笔，遂诵‘点污亦何忍，但觉难为辞’之诗以应之”。

　　自叙的文字朴实简省，又雅致得体。她回复郎中的诗句“点污亦何忍，但觉难为辞”，由王安石诗《次韵酬微之赠池纸并诗》“匆匆点污亦何忍，嘉贶但觉难为辞”两句简化而来。而“九畹”也源于《离骚》“予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她的文学修养可见一斑。她将作画经过娓娓道来，不浮夸，不造作，有礼有节。同时，她自言画兰花是女工之余的娱乐消遣，不求以此扬名，也足见黄至规恬淡的心性。赵师恕在黄昇墓志中夸赞黄昇“婉婉有仪，柔淑之声，闻于里闾市井”。黄至规诵诗书、善作画、能抚琴、习女工、知礼节，也称得上“婉婉有仪”。

　　收到黄至规画作的郎中请王恽作歌诗，王恽由此创作《李夫人画兰歌》。歌诗部分，王恽形容黄至规“淡丰容”“，淡妆相对有余韵”；夸赞其画技高超，“一笔作九畹”，而且画出了兰花的神韵，“似写灵均幽思悲回风”；也尤为称赞她甘于宁静、坚贞守节的品性。

　　尚书李珏的家世

　　因黄朴墓志上的文字缺损，无法完整辨认黄至规丈夫的名字，所以黄至规的丈夫是谁，还只能结合《李夫人画兰歌》的信息以及其他史料进行推测。王恽言黄至规嫁“尚书李珏子”，这位尚书李珏很可能就是李弥逊的孙子李珏。

　　李弥逊的文集《筠溪集》由楼钥于嘉定四年（1211）作序，其言与李珏兄弟交情深厚，受二人所托为李弥逊遗存的二十四卷文章作序。《筠溪集》中也附有李珏撰写的跋。李珏自述祖父经历和文集编辑经过。可以确定，李弥逊有孙名李珏。

　　参考《絜斋集》卷十六中的《李太淑夫人郑氏行状》，可以进一步了解李弥逊孙李珏的家族成员情况。李太淑夫人郑氏是李珏的母亲。行状作者袁燮言，自己和李珏曾是同僚，受李珏兄弟所托，写这篇行状。据行状所述，郑氏23岁嫁给李弥逊儿子李松。后育二子：李珏与李琪。嘉定十二年（1219），郑氏离世，享年84岁。此时，李珏官至宝谟阁学士、太中大夫、江淮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江东安抚使，兼行宫留守司公事。另，《淳熙三山志》卷三十一记录，李琪，字梦开，连江人，撰之曾孙，弥逊之孙。这一条记录可以与行状内容相互印证。

　　那李弥逊孙李珏是“尚书”吗？在这篇行状中，作者袁燮就称呼李珏为“尚书”。而且，刘克庄文集中有《贺制置李尚书启》《谢制置李尚书启》《祭李尚书文》《挽李尚书》等诗文。结合刘克庄的行状和墓志铭中的信息分析，刘克庄所说的“李尚书”就是李弥逊孙李珏。刘克庄的墓志铭中提到，“李公梦□制置江淮，辟书先上，遂为升阃所得”。对照行状，这一事件记录为“会李公珏建阃金陵，辟沿江制司准遣”。“制置江淮”的说法与《李太淑夫人郑氏行状》中对李珏官职的描述是吻合的。刘克庄还写有诗歌《挽郑夫人两首》，郑夫人注为“李尚书母”。不仅姓氏与李珏母亲吻合，诗中“九秩”“闺门天下则”等说法也确与李珏母行状中事迹相符。值得一提的是，黄榦也曾是李珏的幕府成员。刘克庄行状中，有“一时幕府诸贤自勉斋黄公而下，皆相敬爱”。据《宋史·黄榦传》，黄榦几次向制置李珏进言。《勉斋集》收有多封黄榦与李梦闻的书信，如《与金陵制使李梦闻书》。比照书信内容，可以确认李珏就是李梦闻。黄榦在信中也称其为“尚书”。由此可以判定，李弥逊孙李珏，字梦闻，他在当时也被尊称为“尚书”。

　　“李珏之子”考辨

　　根据行状，李珏母亲郑氏有四孙：李修、李任、李似和李亿。其中李似早亡，李亿尚小。郑氏孙即李珏子或李琪子。然而，四人名字与黄朴墓志中的记录相差甚远，断不是黄至规夫婿。但，郑氏有一曾孙，名李昌朝，恰好与黄朴墓志中“李昌□”的记录相应。那李昌朝是否就是黄至规的夫婿呢？

　　行状同时提及郑氏曾孙女“尚幼”，而曾孙李昌朝官至承务郎。综合这两条信息，李昌朝在嘉定十二年（1219）已非年幼。但此时，黄至规或未出生。黄至规祖父黄振龙亦于嘉定十二年（1219）去世，黄榦为他撰写了行状。行状中记录“孙男一人，寿老”，并未提及其他孙辈。据此推测，嘉定十二年（1219），黄至规应尚未出生。而黄至规与李昌朝存在较大的年龄差距，二人婚配的可能性不大。

　　另外，黄朴的墓志提及女婿赵与骏“先一年卒”，没有提及另一位女婿亡故。由此，在黄朴去世时，即淳祐五年（1245），黄至规的夫婿应还健在。而若是李昌朝，墓志中记录的官阶是“承奉郎”，仅比嘉定十二年（1219）的“承务郎”升迁了一级，不合常理。根据徐谓礼文书，徐谓礼嘉定十四年（1221）初入仕途，官阶同是“承务郎”，随后就遇上朝廷接连大赦，三年内两度升迁。嘉定十七年（1224）年末，徐谓礼官阶为“承事郎”，已升两级。《宋史》记载，嘉定十五年（1222），“以受宝大赦，文武官各进秩一级”。嘉定十七年（1224），理宗即位，大赦。李昌朝若是在世，也当赶上这两次晋升，而非二十多年久居低位。排除了李昌朝，那是否意味着黄至规并非嫁入李弥逊孙李珏家呢？

　　其实，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黄至规嫁的是李昌朝的弟弟。按古人的命名习惯，李昌朝的弟弟很可能就名李昌某。只是在嘉定十二年（1219），这位弟弟还未出生。当时，李昌朝辈只有两人，年纪较小，而父辈叔伯有三人。在这之后的时间里，李家肯定还会再添子嗣。此后几年内出生的李昌某，年龄上就与黄至规更加接近了。

　　黄榦牵线？

　　黄朴与赵师恕两家联姻，源于二人同在黄榦门下求学的情谊。黄至规为何会嫁入李家？目前还无法找到黄朴与李家人直接往来的记录，但黄、李家拥有“共同好友”，共同的友人或就是两家联姻的“中间人”。

　　据李韶的《南溪书院记》，尤溪县令李修为其“从父弟”。李韶言：“从父分阃（音同“捆”）江右，勉斋黄公时为临川令，修得从之游。”从父在江西为帅时，黄榦担任临川令，从父弟李修跟着黄榦学习。这位李韶，《宋史》记载是李弥逊曾孙，李文饶子。李韶所说的“从父”应该就是李珏。黄榦在嘉定元年（1208）任江西临川县令，嘉定五年（1212），改任临江军新淦县令。而据《筠溪集》序，李珏在嘉定四年（1211）时“居江西宪台”，与李韶“从父分阃江右”的记录完全相符。然则，这位“从父弟”李修就是李珏之子。李珏母亲郑氏行状言，郑氏有孙李修。两处材料可以相互佐证。由此也得知，李珏之子李修也曾在黄榦门下求学。那么，黄朴与李修也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值得一提的是，黄朴的父亲黄振龙也是朱子理学的拥趸，与黄榦交往密切，时常向其请益。另，据郑夫人行状，在李珏任职江淮制置使期间，李任担任江淮制置司书写机宜文字。李任应曾与刘克庄、黄榦共事。所以，黄榦与黄家、与李家都有较为密切的往来联系。黄、李两家很可能通过黄榦结识，进而结亲。

　　综上所述，黄至规嫁给李弥逊后人的可能性很大，或是李修之子，或是李任之子。李亿在嘉定十二年（1219）年纪尚小，他的儿子与黄至规婚配的可能性极小。《淳熙三山志》卷三十二载，李任，字之远，是珏之子。而前文已证，李修为李珏之子。所以，黄至规嫁的是李珏孙，而非“李珏子”。王恽的记录可能有讹误。王恽长期生活在北方，金亡后，在元朝为官。仅在至元二十六年（1289），以福建闽海道提刑按察使的身份在福州任职一年。王恽有可能在他人的转述中弄错了李家的辈分关系。

　　黄家“以长者名数世”。黄振龙轻财重义，行善乡里。赵师恕为黄昇写的墓志铭中，也提到“夙慕乃祖乃父长者贤名”。黄振龙妻潘氏，赵师恕描述其“知书，通鉴成诵”，真德秀记录潘氏“有贤行”。根据黄朴墓志，潘夫人应是南宋探花潘牥的亲属。潘家人才辈出，南宋时期多人中进士。而李家先人李弥逊的品行为人所敬服。李弥逊因反对秦桧和议，被迫赋闲还三山，曾言“不作田舍谋，不为子孙计”。他的儿媳郑氏，即前文提到的李珏母，是郑昺的女儿、郑湜的姐姐，自小知孝悌，美名传乡里。李珏的妻子郑氏，未知其出身，她与李珏的母亲同在嘉定十二年（1219）离世。刘克庄有挽诗，并注明郑氏是“李尚书妻”。遗憾的是，李昌朝一辈的事迹鲜有记录，目前还无法考证。

　　通过上文的讨论，也能发现理学在福州仕宦家族中的强大影响力。李弥逊曾孙李修师从黄榦，主持修建二先生祠纪念朱松、朱熹父子，另一曾孙李韶为其事撰文。黄朴在父亲的影响下，师从黄榦，尚理学。他择婿也从理学同门家族中选。此外，南宋另一位福州状元郑性之的婚姻也凭借理学“牵线搭桥”。他的夫人是瓜山先生潘柄兄长潘植之女。郑性之和潘柄因同在朱熹门下学习而结识。探寻黄昇姐姐的婚配对象，是出于对“南宋时尚一姐”黄昇家庭背景的好奇，更是希望能借此丰富对南宋福州仕宦家族之间姻亲关系的认知，了解家族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挖掘福州深厚的历史文化。

　　《福州晚报》（2024年11月26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