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长锋
悠悠乌龙江,看似岁月静好。可谁能想到,在历史长河的惊涛骇浪里,这里曾是刀光剑影、厮杀声震的宋末水上战场。
落日余晖山半壁
林浦立个宋端宗
南宋末年,奸臣贾似道弄权误国,搅得国势衰微。而大漠之外,蒙古元军虎视眈眈,趁机挥师南下。襄樊之战,元军大破宋军,长驱直入,兵锋直指南宋都城临安。德祐二年(1276年),宋廷求和无果,年仅5岁的小皇帝宋恭帝无奈投降。
宋度宗的杨淑妃,在国舅杨亮节的陪同下,由江万载父子率领殿前禁军一路护卫,带着自己的儿子益王赵昰、广王赵昺逃往婺州(今浙江金华),与陆秀夫、张世杰、陈宜中、文天祥等文武大臣会合。局势危急,众人商议后,“奉帝(即益王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广王副之,发兵除官。以秀王与檡为福建察访使兼安抚、知西外宗正;赵吉甫知南外宗正兼福建同提刑,先人闽中,抚吏民,谕同姓,而帝遂入闽”。随后,宋末小朝廷一行人,乘坐战船,从浙江温州南下入闽。在福鼎的海面上,与元军水师发生了一场激战,无奈战事不利,转道福州。此时,宋军的兵力尚算充足,据史书记载:“景炎元年(1276年),元兵至福州,张世杰奉帝及昺登舟。是时正军士十七万,民兵三十万,淮兵一万。”在兵力数量上,宋军超过了元军。
公元1276年5月,宋末小朝廷在福州登岸,陈宜中等人拥立刚满7岁的赵昰,在今台江越王山南麓的垂拱殿登基,是为宋端宗,改元景炎,册封生母杨淑妃为杨太后,封弟弟赵昺为卫王。朝廷仍由老臣江万载秘密摄行军中事,统筹全局,任命张世杰为大将,陆秀夫为签书枢密院事,陈宜中为丞相,文天祥为少保、信国公,共同组织抗元。“改威武军为行都之门,大都督府为垂拱殿,便厅为延和殿”。同时,升福州为福安府,作为行都。
然而,不断进逼的元军并未给宋末小朝廷喘息的机会。宋末小朝廷只好在今福州市仓山区城门镇林浦村的“平山福地”建行宫,之后宋军移师至此驻跸。此时,大批元军继续南侵,浙、粤各路宋军,或战败战死,或弃守逃亡,或屈膝投降。追击宋末小王朝的元军日夜兼程,如乌云压顶般直逼福州。
乌龙江岸鏖战急
帝封峡江龙潜海
宋端宗景炎二年(1277年),元朝大军兵临城下,陈宜中、张世杰、杨亮节等一众文武大臣深知,无法正面抵抗元军的进攻,于是急忙预备海舟,打算奉帝赵昰及卫王赵昺、杨太后南下逃亡。在众多军士的护卫下,他们一行人从今天的林浦村出发,往南向黄山村行进,而元军则在后面穷追不舍。小朝廷虽坐拥几十万人马,但前方战事接连失利,军心不稳。反观元军,统帅伯颜对南宋二王紧追不放,元军士气正旺,锐不可当。
根据相关史载以及当地百姓的传说,当年小朝廷拥有几十万人马和千余艘战船,聚集在福州闽江白龙江、乌龙江至闽江口一线。他们不仅在今南台岛林浦村行宫周围重点设防,还在外围的今新岐江、阳岐江、义序江、螺江(亦称帝封江)、东峡江一线布下防线。元军则水陆并进,在闽江分路合力围攻。南台岛从西端准安角到东端峡兜是狭长地带,元军一时难以形成全面围攻的态势。宋末小朝廷抓住这一地利优势,迅速从濂浦撤出。众臣及军队保护着少帝、幼王皇族一行,南行进黄山、敖山地面,在杜园古渡口登船,从横龙港进入乌龙江江面(今龙祥岛,当时尚未露出水面),意欲出东峡江。他们所经之处,皆提前封江。而元军则在后面紧紧围追,宋军早已在乌龙江下游的闽侯南通到东峡江及两岸,部署了几十万军民及上千艘船舰,封江堵截,与元军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水战。在军民上下一心、拼死保驾之下,宋末小朝廷的船队最终顺利出峡。一路上,由水上船民引导,出海后经闽南抵达广东。
这场波澜壮阔的水战,在《宋史·瀛国公本纪》里却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由东港(即乌龙江东峡江)入海。与北舟(指北来的元军船舰)相遇,值天雾,晦冥不辨,舟得以进。”这里将宋末小朝廷船队的成功逃脱,简单归结于一场大雾,而事实上,当时宋末小朝廷在张世杰、李庭芝、杨亮节等忠臣的精心谋划,在乌龙江沿线两岸部署了一系列封江阻击和牵制元军的策略,加上军民们浴血奋战,宋末小朝廷一行才得以顺利逃脱。
当然,南宋军民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经过这场惨烈的激战,战死人数多达万数以上。史传此战乌龙江到闽江金刚腿江面,血染成河,“渔人捞尸,三日未竟”。这一带寺庙也均毁于“胡元战乱”。战后,元军进行血腥屠杀,烧毁周边大片房屋。世居闽侯洋下村的村民郑建清称,宋末祖居为三落透后大厝,毁于这场战役,族人逃难外地,明初才回来,现房屋为明代时在原址重建。还有参与抗元的连坂村连姓惨遭镇压,部分逃亡江河成为水上居民。邵姓家族也因参与抏元,将“邵岐道头”改为“绍歧”以避迫害等等。元军撤后,乡民挖坑就地掩埋了宋军、义军以及乡民的遗体,留下了抗元故事和“百家墩”遗迹,也留下了那段悲壮的历史。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元朝建立后,对南宋末年少帝抵达、登基、离开福州这段历史着墨甚少,使得这场云谲波诡的水战在史书中鲜见记载,反倒变得扑朔迷离。但岁月的洪流却无法淘尽、湮没那场水战留下的遗迹和民间记忆。
林浦分米俗犹在。据说,宋末小朝廷和军队撤离时,丞相陈宜中将多出的军粮分给当地百姓,这些粮食足够百姓享用三五年。因此,至今当地人在元宵祭祀活动中,除模拟宋帝及陈宜中等官员出巡外,还传承着挨家挨户“分米”的习俗,以此纪念这一善举。
黄山宋井有说法。宋末小朝廷从林浦村撤出时,在经过的黄山留下了诸多遗迹。黄山原名叫凤山,因杨太后的“凤辇”车驾经过山下得名。黄山的刘厝里古井,人称“龙过井”“龙潭井”。相传当年宋末小朝廷路过此地,曾在这口井边汲水饮用。井东边新建的宇观阁,门联“古迹名泉龙过井;凤山灵秀神宫前”讲述着宋末小皇帝、皇太后曾到此地的故事。
螺江别名有来历。乌龙江螺洲段称“螺江”。当年两位幼主、太后及大军顺利逃脱后,曾以皇帝旨意封江阻击元军,此后人们将这一带江面称为“帝封江”,寓意“卫护少帝封江而战”,以纪念宋军将士合力掩护少帝、封江决战的事迹。螺洲陈依桂先生提供的旧地图上也标有“帝封江”字样,是有力的物证。
“义江”得名有关联。据仓山区《义序乡调查记》记载:“义序原称岛‘屿’之屿,乃水中小山,可见义序乡古时全属水部,后始改为秩‘序’之序,盖取秩然有序之意也。”这里曾发生封江水战,人们出于对忠义将士的崇敬之情,将义序江段命名为“义江”,并在义序的浦口村江边修建将军庙。庙里供奉着宋殉国忠臣张世杰、李庭芝、杨亮节,还存清代的石碑、神像及匾联,“气欲吞元,敢与文山争义胆;心惟藏宋,直将武穆比忠忱”歌颂他们的节义。
方庄遗墩有传说。当年宋廷为保护少帝一行,将元兵主力引向南通新岐、方庄一带,以阻止、吸引并牵制元军,让少帝一行顺利出峡。因此,这一带江岸激战多时,两军伤亡惨重,浮尸无数。事后,江上船民与乡村农民合力捞尸,将战死者合葬于方庄江岸边的荒地中,筑冢多达数十墩。村民称,至今还能看到一圈土堆,高不足二米,直径五六米,堆土中树木繁茂。据传水战后,当地好事者出于对为国捐躯将士的敬仰,请道士为之做普渡。这信俗流传至今,还有“甲子祭”“十年祭”诸种说法。
南港江岸有鏖战。据闽侯学者研究资料表明,除一路护卫南宋少帝一行从水路乘船出峡江外,另一路兵马从陆路取道今闽侯县南通瓜山,经五虎山南去福清、闽南,再到广东。宋兵在瓜山被元军追上,秀王赵与檡所率兵马与数倍于己的元军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赵与檡阵亡,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水神”信仰有故事。在福州陈文龙的故事广为流传。百姓称陈文龙为“水部尚书公”,奉为“水上神”,修建了近百座大小神庙来祭祀他,每年正月十八还有送“水部尚书公”坐状元船巡江出海的民俗,这与陈文龙组织抗元、护卫宋帝出海事件有关。据《莆阳文献》卷40《陈文龙》记载,陈文龙为抗元“殚家财,募万兵”,补充宋军兵力的不足,闽侯一带乡村募兵也应在这“万兵”之内。据闽侯县洋下村民相传,当时陈文龙率领义军与元军殊死战斗,终因寡不敌众而撤退。部分宋军、义军撤退时经洋下、卜洲一带村庄,被元军追上,当地乡民与宋军、义军联合拼杀,最终失败。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如今,这场水战的遗迹和传说,不仅成为乌龙江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被永远传颂,更为乌龙江沿岸留下了丰富的人文景观,积淀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福州晚报》(2025年4月22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