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美松

　　中国是茶叶的原乡。茶叶种植的起源史无明文，但从传说“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遇茶而解”看来，人类认识茶叶的功用至少应在五六千年以前。陆羽《茶经》称：“茶之为饮，发于神农氏。”就福建历史传说而言，在三四千年以前的传说中，也有闽北武夷君与彭祖的故事，他们是否与武夷茶有关不得而知。往史不可考，但传说是历史的影子，虽无法确证，但也表明福建种茶的历史十分悠久。北宋诗人范仲淹作《武夷茶歌》曰：“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可知闽北植茶、制茶历史应在上古时代、数千年前。汉代有传说，武帝遣官祭祀武夷君，山僧以地产香茶待客，官员视为神物，进献武帝，武帝遂命闽中进贡建茶。

　　最早见诸文字记载的是在东晋太元丙子年（376）的南安丰州摩崖石刻，文曰：“莲花荼襟。”

　　这应是福建有确切纪年的最早茶事石刻。魏晋南北朝时期，福建各地数以百计的古墓考古，发现许多青瓷茶具，足证中古以后，福建饮茶风俗渐次普及。文献记载渐多的饮茶风俗则在唐代以后，陆羽《茶经》记载茶叶产地称“闽方山”（今五虎山）；又曰“岭南生福州、建州”。《唐书·地理志》载“福州有方山之露芽”，李肇《国史补》亦如是说。宋代《三山志》记载：“唐宪宗元和间（806—820），诏方山院僧怀辉麟德殿说法，赐之茶。怀辉奏曰：‘此茶不及方山茶佳。’则方山茶得名久矣，盖建茶未盛前也。”这更进一步坐实方山露芽茶素享盛名。只是宋元以后，北苑茶崛起，风头盖过方山茶。唐裴次元在元和八年（813）立的《球场山亭记碑》中有咏《芳茗原》诗，文曰：“族茂满东原，敷荣看膴膴。采掇得精英，芳馨涤烦暑。何用访蒙山，豈劳游顾渚。”裴刺史1200多年前的遗诗，确切无误地证实了就在福州城东的原野上，广泛种植名茶，其品位根本不逊于当时名闻天下的蒙山茶和顾渚茶。这是关于福建植茶的第一首茶诗，弥足珍贵。碑文又称：“志书又载，（闽）县东十里，有茶园山，亦名石鱉山，出茶。”唐代福州还产半岩茶，又称柏岩茶。清周亮工《闽小记》曰：“鼓山半岩茶，色、香、风味，当为闽中第一，不让虎丘、龙井也。”

　　五代十国时期，福建各地多有产茶，在唐末“北苑出为之最”。

　　五代末“诸县民采茶北苑，初造研膏，继造腊面，既又其佳者，号曰金铤”。北苑造茶已属官办，设北苑使，管建州30里内46所茶业者。北苑茶贡于南唐，由此人竞贵之。

　　入宋以后，福建茶产地扩大，茶区更广，以生产片茶为主，而且也作为官茶入贡。丁谓《北苑茶录》载：“建安茶品甲天下。”太平兴国年间（976—984），北苑茶生产成为御焙，“岁模龙凤，以羞贡篚，益表珍异”。皇帝特命生产龙团凤饼，以供贡御，地方漕吏丁谓、蔡襄专责督造，茶品精益求精，数量日增，名倾天下。北苑茶制作代代争胜，采择之精、制作之工无与伦比。而且由于斗茶盛行，推动了建州陶瓷业的生产，由是建窑茶具与北苑茶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元代倡饮蒸青散茶，重征茶税，武夷散茶因得发展机会，制茶中心随之转至武夷山。元朝保留宋代的御茶园和官焙。御茶园种茶，官焙局制造贡茶，其所采造茶品色香已不逊北苑茶，武夷茶渐显声名。饮茶风习也大为改观，由唐宋以往的末茶煮饮一变而为全叶冲泡，大大简化了茶饮流程，当然也失去了宋人的儒风雅韵，而代之以简便的品饮方式。元代因武夷御茶园的开辟，武夷贡茶几占全国贡茶岁额的四分之一，武夷茶业盛极一时，奠定了武夷山作为驰名天下的茶产地的基础。

　　明代，朱元璋奖励农耕，大兴水利，茶业也随农业和工商各业而大发展。西北盛行“茶马交易”，设茶官管理茶叶销售，拓展海外贸易。闽茶开始传入台湾。研制茶叶者大增，涉茶专著达50多种。明沈德符在《野获编》中记载：“国初四方供茶，以建茶、阳羡为上……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这减轻了茶农负担，也改变了品饮方式，武夷散茶遂以品质优异而名扬天下。学者徐兴公在《茶考》中载，武夷山“环九曲之内，不下数百家皆以种茶为业，岁所产数十万斤，水浮陆转，鬻之四方，而武夷之名甲于海内矣”，足证武夷茶不仅为“闽中第一”，而且在国内地位也是最高的。后来，由于产品制作质量问题，朝廷不贵闽茶，但其贡额仍占全国一半以上，到明末清初，重振雄风，又崛起于茶坛。

　　据《八闽通志》记载，明代闽地茶产区已越出闽北，遍布福州、泉州、建州、漳州、汀州、延平、邵武、福宁各府，其著名产地仍有闽县的方山、鼓山，侯官的水西、怀安的凤岗、九峰，福清的灵石、永泰的名山室、长乐的蟹谷等，闽南已成重要茶区。茶叶生产遍地开花，成为福建重要的贸易商品。

　　以武夷茶为代表的闽茶不仅在国内广泛销售，而且远销海外，从十七世纪起成为对外大宗贸易商品。

　　明末同安人阮旻锡作《安溪茶歌》，其词有称“西洋番舶岁来买，王钱不论凭官牙”，可见茶叶已成民间对外贸易的一大宗商品。此时制茶技术也进一步提高，由蒸青改为炒青，创造出乌龙茶、工夫茶等新品类，福建遂成为乌龙茶和红茶的一个发源地。

　　清代开港通商以后，大量国茶输出海外。因大大刺激茶叶生产，省内除红、绿、青、白茶外，还专门生产砖茶，成为西北“万里茶道”上的专品。当然，闽南以福州为主的对外输茶也盛极一时，武夷红茶遂成英欧各国王室的上流饮品，福州因有大量茶叶输往欧美各国而号称“茶港”。宁德福鼎、福安以盛产红茶、白茶著称，各地产茶有乌龙、水仙、银针、岩种之别，武夷茶不胫而走四方，海陆两路向外输出，既加入陆上“万里茶道”，又独辟海上“万里茶路”。欧洲人情钟武夷茶，称之为“中国茶”，清皇室和北方数省都独贵福州茉莉花茶，各地茶商云集榕城求购。福州遂从各地调进大量茶叶，窨制成花茶后运销华北、东北各地，成为国内三大茶市之一。花茶也成欧美、南洋各国的热销产品。闽南的乌龙茶、铁观音还因华侨的出国而成为驰誉海外的产品。清代闽茶始终居于国内茶业的主导地位。

　　民国时期，连年军阀混战、社会动荡，加上列强与日寇的侵略压迫，民生凋敝，茶业衰败，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茶农艰难续命。只有到新中国成立以后，迎来生机，生产逐渐恢复，产业日趋发展。福建成为全国最重要的特种名茶产区，盛产的红茶、乌龙茶、白茶、花茶均系福建首创，因而有特种名茶甲天下之誉。福建茶种繁育技术先进，培养出众多优良茶种，加以茶叶制作技艺精良，因此多种茶叶广受欢迎，畅销国际市场。

　　如果说茶叶的种植和制作是辛苦的劳力之事，那么对茶叶的品饮就是舒心的享受了。中国人看重饮茶，把它作为独处悦享或聚朋畅叙的媒介，从中体现了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这从人们对饮茶方式近乎苛求的态度中可以看出：诸凡对茶器、用水都有讲究，对心情、状态也有要求，中国茶道意念还总结出“俭、清、和、静”的规范，由此形成文化，在追求饮茶放松心情的同时，不忘自律与修养。人们对卢仝“七碗茶”的体验，正是人生精神境界逐步升华的自我表达，无怪乎成为经典的茶箴。

　　《福州晚报》（2025年4月25日 A15版 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