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靖

　　文化界泰斗王世襄在研究福建工艺美术时，曾评价“福建漆器，源远流长，能工巧匠，代有其人”。在福建漆艺版图中，福州脱胎漆器堪称巅峰代表，而各地漆器也各具特色：漆筷（福州、周宁、松溪等）、漆篮（永春、福州、厦门等）、漆枕（延平、福州、长汀等）以及福州漆皮箱、仙游漆木碗、建宁套装漆盒等实用器物，兼具工艺之美；厦门漆线雕、泉州脱胎仿铜漆器、福州雕漆以及漳州、龙岩编结漆器等品类，则充满创意巧思。

　　漆箸也称漆筷，是在竹、木筷坯上进行髹漆装饰的常用餐具和工艺品。福州城区、福清、周宁、松溪等地都有生产，其中以福州漆箸最为著名。随着脱胎技艺的不断融入，福州逐步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制箸工艺，福州漆箸成为中国漆器工艺美术中一种特殊的存在。

　　福州漆箸前身是民间油漆箸，已有数百年历史。清嘉庆年间，沈绍安（1767—1835）在恢复创制脱胎漆器之前，以油漆加工为业，主要制售漆筷、漆碗、神主木牌之类的小商品，这里提到的漆筷也就是油漆箸。清光绪年间，福州油漆箸以家庭作坊生产为主，分散在台江六柱桥、观颐巷一带，主要生产黑箸与红箸，自产自销。早期产品较为粗糙，仅在箸坯表面涂红、黑两种油漆，或再加金粉稍作装饰。这类油漆箸与其他地方的产品并无太大区别，称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福州漆箸。

　　19世纪末，沈绍安脱胎漆艺传至第四、第五代后，各类技法日益成熟，并开始融入漆箸制作工艺中。陈左高在《食箸漫谈》（载《申报》1949年4月22日）中称：“偶赴闽友宴集，见沈绍安制漆筷十双，色绿如苹果，上涂泥金甚厚，绘有梅兰竹菊，花色不一，工细绝伦。据云此系祖传旧物，色质俱佳，与目前上海所售之赝品迥然不同。”由此推断，沈氏家族传人开启工艺箸或礼品箸的制作，时间大约指向1900年。

　　郭庆安作为福州著名漆匠，对于福州漆箸生产规模的扩大起到了重要作用。1901年赴北京发展之前，郭庆安招收了盘屿村林鸿标、林鸿增等人为徒，传授漆艺，从而带动了不少盘屿村民投身漆器行业。后来，盘屿村制箸手工业者吸收脱胎漆器工艺特色，用退光漆和其他技法装饰漆箸，主要品种有茉莉头片筷、楠木坯漆针筷、代外漆筷三种，盘屿村因此成为了有名的福州漆箸产地。

　　晚清民国时期，除了一些福州知名老漆坊参与漆箸生产外，也有部分油漆箸店家转型发展。据《福州市志（第三册）》《福州市名产志》等史料记载，生产漆箸、油箸较为闻名的店家有蒋兴记、杨春盛、蒋德兴、潘得意、何德兴、永生号等大小40多家，主要分布在中亭街、茶亭街。其中，蒋兴记于1900年开业，生产漆筷 2.16万副；杨春盛于1930年开业，生产漆筷1.08万副；蒋德兴、何德兴均于1940年开业，分别生产漆筷3.6万副、7.2万副。

　　民国时期，福州漆箸成为著名国货，在国内各地都有较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在国货运动中，福州漆箸成为替代日货的理想选择，《对日经济绝交须知》一书指出：“（日本）筷子居多，不如改用福建漆筷，物美价廉。”在北京，“国货切于实用，畅销京师者，福建漆器……郭庆安亦多大件，陈列于东安市场，以皮箱、皮箧及漆瓶、漆盒为多，漆箸尤轻便”（见《大中华京兆地理志》，林传甲总纂，1919年印发）。在上海，先施、永安等百货公司和国货公司都开设了福州漆器专柜，销售包括漆箸在内的福州漆器。这一点，在这些百货公司刊登在《申报》《新闻报》等报刊上的广告中都有体现。此外，上海的一些厂商也在代销福州漆箸，如中华珐琅厂、安禄棉织厂等。

　　不仅如此，福州漆箸也走出了国门，在海外市场畅销。盘屿村成为福州漆箸重要产地后，其产品曾远销到安南（今越南）等地。据1915年出版的《东京大正博览会调查书》记载，福州漆方筷与脱胎漆器花瓶、莲花盘书架和文具一同走进了这届博览会。1933年，福建惠儿院组织参展美国芝加哥世博会，展品中也包括福州漆箸。抗日战争爆发后，福州漆箸作坊陆续停业，抗战胜利后才逐渐恢复生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福州制箸手工业者开始走上互助合作的集体化道路，漆箸行业得到恢复发展。1958年10月，以台江区小桥漆筷生产合作社为主体，郊区第六脱胎漆器厂漆筷车间和仓山第五脱胎漆器厂漆筷车间合并，正式成立福州漆筷厂，职工160多人，年产量38.15万副。

　　福州漆筷厂继承和发展了福州漆箸制作技艺，陆续将脱胎漆器的台花、晚霞、赤宝砂等漆饰工艺运用到漆筷上，使福州漆筷更具本地特色，呈现出生机勃勃的艺术表现形式。1961年，福州漆筷厂以兰花牌高级漆筷注册商标。1963年，福州漆筷厂运用脱胎漆器台花、晚霞、赤宝砂等髹饰技法，使漆筷产品由普通型向优质高档型发展，打造出享誉国内外的拳头产品，深受市场欢迎。“台花”以锡箔纹饰刻镂于漆筷表面，涂漆打磨后显出原刻缕之锡纹图案，华丽鲜艳；“晚霞”以髹漆色层不同，重点打磨，呈现薄暮霞光的渐变效果；“赤宝砂”则以色漆、银箔点缀画面后再与磨漆工艺结合，呈现珠光宝气、晶莹华贵的艺术效果。此外，还有以山水、花卉、飞禽走兽或诗词佳句书法为装饰的，也有寓意吉祥如意、益寿延年的画饰等等。上世纪60代末，福州漆筷厂产量340万副，台江竹器社生产筷118万副，盖山、江边漆筷厂产量71万副。

　　1970年，福州漆筷厂将漆箸社、漆坯社、绢画社并入后，漆箸创新品种达60多种。此后，福州漆筷厂研制出削筷机、三滚机（磨漆料）、车头机、锯角机等，实现半机械化生产。兰花牌漆筷曾有200多个花色品种，箸面上绘有金丝纹、绿丝纹、金竹、兰花、红莲花、熊猫等彩色图案，让漆箸成为赏心悦目的漆艺工艺品。1979年，兰花牌漆筷被评为福州市地方名牌产品，1980年被评为福建省优质产品。1980年，原台江竹器厂的漆筷车间单独成立福州第二漆筷厂，生产15个品种近百个花色，多为山水、花鸟、人物等，采用印花、贴花、琢花、电化铅、仿景泰蓝等装饰手法。上世纪80年代初，社队企业纷纷兴办各种漆筷厂，全省有100多家。

　　1981年以后，兰花牌漆筷连续获省、市优质产品奖，1983年产值达192万元，出口漆筷50万副。1986年，兰花牌高、中档漆筷获中国工艺美术品百花奖银杯奖，同年经复评保持“省优”称号；亭头漆筷厂茉莉牌优、中档漆筷同年获国家轻工业部优质产品奖。1987年，福州第二漆筷厂双塔牌中、高档漆筷获福建省优质产品奖。1988年，夏炳荣创作的“日本式尖尾筷”荣获第八届中国工艺美术品百花奖优秀新产品一等奖，主要是因为其装饰图案更为考究，画面题材丰富多彩，外观色泽艳丽光洁。1989年，兰花牌漆筷被评为福建省首届消费者信得过产品。

　　进入21世纪，福州漆箸产业面临着机械化程度低、年轻消费群体认知不足、技艺传承乏力等困难和问题，国内市场对漆筷需求低迷，只能通过外销来维持生存。2007年，“福州漆箸制作工艺”被列入福建省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2022年，由福州市脱胎漆器行业协会申报的“福州漆箸制作工艺”被列入第七批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老福州的记忆中，福州漆箸比脱胎漆器更为广泛地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庭，期待这门古老技艺能够焕发新生，再创辉煌。

　　《福州晚报》（2025年6月16日 A07版 闽海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