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林大纲：“舵峰航线”夜航空运队之父

作者：刘琳

林可夫，原福建师大中文系教授，曾被称为中文系四大名嘴之一，还有三位分别是孙绍振、李万钧和李联明。记不清多少次听过林可夫老师的写作课，但从不知道他有一位英名赫赫的飞行员父亲。

直到2015年夏日的一天，一位瘦瘦的上海大姐，夹着厚厚的材料，专程从上海来到福州，一进笔者办公室，她就高声喊：“你们福州晚报发起建的那个福州抗日志士纪念墙，不能少了林大纲的名字，他是牺牲在‘舵峰航线’上的英雄。”原来，这位大姐是林大纲女儿的朋友。由此，笔者开始收集、整理林大纲的抗日事迹。

过了许久后的一天，北京大成（上海）律师事务所律师林兢来到福州晚报，与笔者说起爷爷林大纲的事，笔者才知道林大纲唯一的儿子即是深受学生们敬仰的林可夫老师，而林兢正是林可夫的儿子。通过林兢，笔者了解到一位许多福州人并不熟悉但必须铭记的英雄——林大纲。

林大纲

王牌飞行员：蒋介石第一位座机驾驶员

林大纲，1912年生于福州。因家境贫寒，幼年失学，只好北去上海，投靠亲友，在亲戚的资助下读书。他聪颖过人，学业优良，及长考入位于杭州笕桥的中央航空学校，为第二期学员，在接受初、中级飞行训练期间成绩优异。因身体原因，中途停飞。后经福州老乡、中国第一代飞行专家沈德燮（抗战时曾任空军少将、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副主任）的介绍，进入中德合办的欧亚航空公司。

当时，欧亚航空公司所用的机型，均为德制容克式飞机。机长都是德国人，林大纲担任飞行机械员、副驾驶员兼报务员。

1938年，林大纲被公司送往德国汉莎航空飞行学校深造，接受了系统的仪表飞行训练。仪表飞行，指的是在看不清天地线和地标的情况下，飞行员完全根据飞机上的各种仪表指示操纵飞机，判断飞机状态，测定飞机位置的飞行。仪表飞行技术是复杂气象、夜间和海上飞行技术的基础，当时称作“盲目飞行”。掌握这一技术的林大纲，回国后成为欧亚航空公司中第一位担任机长的中国人。

因为高超的飞行技术，林大纲成为当时中国航空界的王牌飞行员，后来做了蒋介石座机——昆仑号的首位驾驶员。

昆仑号飞机，是蒋介石的第一架座机，是1942年夏天从国外购进的。昆仑号实际上是货机，只是在靠两旁窗户处有两条可以收放的长条铝板，用作临时座位，没有靠背，只能靠窗面对面坐。装货时就将它收起来。到了接送蒋介石的时候，就在中间捆上一把藤椅，作为蒋介石专座，这种做法一直沿用到蒋介石有了美龄号座机之后。林大纲即是蒋介石第一架座机的第一位驾驶员，他还用此机接送过蒋经国、蒋纬国等。一直到1943年衣复恩回国，他接替林大纲驾驶蒋介石座机。

廉洁著称：不带一钱私货的贫寒者

1934年，林大纲在上海机场，邂逅了美丽的苏曼莎小姐，两人陷入热恋，第二年在北京结婚。婚后一家迁居上海，并于同年有了第一个孩子，即后来大名鼎鼎的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林可夫。之后，两人又有了一个女儿，林大纲的工资，上须奉养父母，下要养妻子儿女。

1939年，林大纲从德国回到战火中的祖国，当时大片国土沦丧，华夏大地遭受日军狂轰滥炸，国内航线少，只有香港至重庆、香港至云南航线十分繁忙。因为日军的轰炸，许多航班只能改在夜间。掌握了先进仪表飞行的林大纲，常常夜以继日加班。

当时，内地物质非常匮乏，有一些飞行员利用飞香港的机会，或走私贩卖黄金美钞，或挟带物资、特别是医药到重庆、云南倒卖，大发国难财。身为机长的林大纲坚持每次飞行，绝不带一钱私货。当时，有许多人求到他，希望利用他的飞机走私，并许以重金，林大纲坚决拒绝，他说：“困难当头，我只想着为国效命。这样的不义之财，誓不沾手。”当时，全航空公司都记得林大纲常说的一句话：“人人想着效命国家，才能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也正是因此，当时的航空检查所将林大纲任机长的飞机认定为“免检飞机”，因为在这之前的次次检查中，从未查到林大纲挟带过一钱走私货。

当时，林大纲生活十分困难。一家四口挤在一间9平方米的小屋里。屋里放着两张床，一张旧桌，两把破椅子，客人来了只能坐在床上。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位王牌飞行员、一位机长的家。

林大纲全身心专注于工作。1941年，西南大后方的对外通道以香港为主，林大纲工作更加繁重，加班加点抢运抗日战略物资的夜航成了他生活与工作的中心。他的战友、老乡刘振亚后来回忆到：“抗战期间，他凭着高超的飞行技术担任大后方运输任务，出色地完成50万公里安全飞行，创下新纪录，为抗战做出了贡献。”1941年，欧亚航空公司昆明站专为林大纲及其机组，举行安全飞行50万公里庆祝活动。

授少校衔：中国空军运输队创始人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一方面欧亚航空公司在香港基地的飞机全部被日军炸毁，公司的运输任务几乎停顿，改组为中央航空公司。一方面，中国沿海港口大多陷入敌手，大量的国外援助的战略物资急需运输。

而当时，中国空军只有几架小型Bsachcraft运输机，其中单发动机的习惯叫作“小比机”，双发动机的叫作“大比机”。当时就用这两种飞机进行运输和训练。由于机型老旧，训练中曾经出过事故。有一次，一架大比机着陆时起落架折断，机翼毁损，机上多人受伤，报务员郑启涛牺牲。

1942年夏天，中国政府先后购进美国道格拉斯公司生产的几架C-47军用运输机，第一架就是“昆仑”号。当时空军的飞行教练都是轰炸机和驱逐机的飞行员，几位飞大比机和小比机的教练对这种新型的运输机也是外行。此时，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向中央航空公司借调林大纲担任运输飞行和培训工作。于是，林大纲率中央航空公司的一个飞行组到空军担任教练。这个飞行组，机长是林大纲、副驾驶员是盘明、机械员是房荫枢、报务员是盛棣华，后来报务员换成福州人萨镇冰侄孙萨本道。

随着林大纲的到来，空军轰炸总队航行训练班正式成立，训练班设在成都北门外的凤凰山机场。林大纲作为航训班的总负责人、总教练。

林大纲不但自编教材、认真施教，而且还亲自带飞，手把手教导学员。通过航训班的训练，诞生了中国空军第一批C-47飞行员，为后来空军运输队的创立打下了基础。他带出的学生李福遇、刘大年、杨道古、张光明、张凤瑞、赵保德、邱光石、王锡九……，后来都成为空军运输队的骨干。空军运输队成立后的第一任正副队长王汉勋和唐元良，在航训班时都是林大纲的副手。也正是因此，有人把林大纲称为“中国空军运输队创始人”。

“驼峰”夜航空运队之父：牺牲在喜马拉雅山上空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特别是在日军占领缅甸全境后，滇缅线中断，中国与外界交通全部切断。当时，西太平洋战场及欧洲战区吃紧，盟军希望中国能牵制住100万日本军队，允以物质支援中国抗战。但是，当时，中国与盟军陆上、海上交通全部被日军封锁、切断，无法通行，唯有喜马拉雅山一条路，“驼峰航线”由此进入中国航空人视野。

“驼峰航线”，西起印度阿萨姆邦汀江，东抵昆明。这条航线穿越号称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东南部的横断山区一系列山脊与峡谷，全长800公里，宽80公里，平均海拔4500至5500米，最高海拔7600米。全程皆为高山深谷，连绵起伏，如同骆驼背上的峰，故称“驼峰航线”。“驼峰航线”不仅地形险峻，且气象条件极差，为欧亚三大气团的交汇处：孟加拉湾暖湿气流从南来，喜马拉雅低压从西来，西伯利亚低压自北来，三股强大气流在此汇合冲撞，形成了地球大气层最恶劣的飞行环境。刚开始时，中国能够在夜间飞越“驼峰航线”的只有林大纲和衣复恩。

作为空军轰炸总队航行训练班总负责人、总教练的林大纲，争分夺秒训练夜航运输机飞行员，为夜间飞越“驼峰航线”培养出了一批优秀正副机长和飞行员，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驼峰”夜航空运队，他带着队伍连续执行飞越“驼峰航线”的空运任务。正是由于林大纲在执行驼峰夜航空运任务和组建“驼峰”夜航空运队期间的出色业绩，被授予空军少校军衔。

“驼峰航线”被美军运输部视为“军官的墓地”，自1942年5月至1945年8月，中美双方在这条航线上共投入各种运输机2000多架，运送军用物资60多万吨，损失飞机500多架，牺牲飞行人员1500多人。

林大纲每一次出航都抱着赴死之心。林大纲家徒四壁，唯一架从德国带回的飞行仪器被他视若珍宝，回家就抱着进行学习、研究，遇上日军空袭，还提着进防空洞。每一次出航前，她都珍重叮嘱妻子：“这是家中唯一财物，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遗弃。”每一次出航，即使儿女已熟睡，他都一定要亲吻儿子女儿后才出门，他知道这可能是与家人的生离死别。他的妻子苏曼莎在一篇《阿林最后的岁月》回忆录中写道：“由于阿林的机敏和技术，使得重庆机场避免了一次撞机事件，从此林大刚的高超技术誉满国内航空界，因而更加重他的工作量。大家认为乘他驾驶的飞机保险，有时卧病床中，接到任务必毅然而行。”“1943年9月底，他每晚都在中、印之间执行特殊运输任务，如此往返飞行一个月。不幸，最后一次在回国的航程中失踪！据说，在喜马拉雅山时与地面失去联系。机上载有数十位由美培训结业的航空人员同时遇难。”

1943年10月28日，林大纲驾驶C-47“峨眉”号运输机，前往印度汀江，接运刚从美国培训毕业的飞行员，返回途经喜马拉雅山时失事。当时认为可能因天气和机械的原因导致飞机失事。

好友蒋纬国：1996年写信慰问林大纲妻儿

林大纲牺牲后，妻子将两个年幼的孩子锁在家里，外出工作养家。家计艰难，多次有人出资想购买林大纲从德国带回的飞行仪器，但苏曼莎和儿女们宁愿忍饥挨饿，也绝不出让。一直到抗美援朝时，苏蔓莎响应政府“购飞机捐献前线”号召，将林家最值钱的飞行仪器捐献给了国家。她说：“我深信这样做定合阿林爱国的心愿！”

蒋介石次子蒋纬国，是林大纲至交。1996年9月5日，在了解到林大纲妻子儿女还生活在大陆后，蒋纬国提笔写信慰问好友的妻子儿女——

“曼莎嫂：时序轮转，岁月不居，一峡之隔竟成海天之隔。曩昔，大纲兄于抗战时，壮烈成仁，纬国与其公私情谊，至深悲悼，此后未尝忘怀，而吾嫂情况时在念中。”“敬稔吾嫂，备尝人间艰苦，而终能克服困境，其不移志节与坚忍不拔精神，令人敬佩。复念侄辈均已成家，业有所成，所慰奚如。料大纲九泉有知，当亦颔首也。”

在来信的最后，蒋纬国详记了向台“国防部部长”蒋仲苓催要林大纲抚恤金的过程。并写道“对吾嫂历尽艰辛、抚育遗孤之志节与所遭困境，至表敬佩与同情。”

1995年9月3日，林大纲的英名镌刻于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F碑座上。

报告文学·2016年9月1日刊于《福州晚报》

（来源：《福州红色文化读本 抗日者》 福州晚报编 海峡文艺出版社 2018年1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