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茜

　　三月下旬，闽侯盘岭村一年一度的盛大枳壳花事拉开序幕。漫山遍野，房前屋后，雪白的枳壳花儿缀满一棵棵树冠，尽情绽放。每一朵的五片花瓣，都是可劲儿地往外别着腰，众星捧月般托举着一束亭亭玉立的花蕊。丝丝花蕊头戴黄绒帽，呆萌、娇嫩，宛若天真的少女般可爱，也仿若她们霜扑扑的睫毛。这芸香科的枳壳花儿，散发出馥郁的柑橘气息，且集群庞大，7万棵枳壳树，7万顶树冠，汇成一方波浪起伏的香雪海。

　　每逢这个时节，村子随着花海一起沸腾。尽管它地处闽侯最北的偏僻山岭，鸡鸣三县，为闽侯、古田、闽清交界处。正如“酒香不怕巷子深”，游人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盘山过岭，车排成行，追寻盘岭。只为一睹传说中的枳壳花芳容，只为融入那香气涌动的花海，体验一番浪漫的童话世界，做一回梦想的“白雪公主”，或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陶醉花下眠。

　　村民家家户户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忙碌了，整理房子周边，打扫屋舍，清洗厨房灶具、碗筷，搬出尘封已久的待客大木圆桌，用稻壳搓着仔细擦洗、晾干，铺上红灿灿的桌布。唤回在城里工作的子女，清点后院饲养的鸡鸭，看看存在冰箱里的鸡鸭蛋。打开紧扎的袋子，嗅一嗅香喷喷的自产米，再跑向菜地浇水施肥，春菜、白菜、芹菜、蒜苗，青葱、番茄、花椰菜……色彩艳丽，青翠欲滴，似乎都在微笑，等待着亲戚朋友或游客的到来。

　　村委会楼上楼下大院里，工作人员步履匆匆，清洁打扫，正在准备举办“盘岭枳壳花节”。要在大院里举行开节仪式，要组织村民沿街摆摊设点。有的售卖山货春笋、笋干、地瓜，或野韭芹蒜、石参根、乏力草、观音串等；有的售卖来自枳壳树的花茶、果干、盐浸果片、酒酿等；有的售卖各类小吃，或竹编器皿。其中有祖传数百年奇特异香不锁喉的枳壳干卤肉，有枳壳花鱼茸鹅脯，有枳壳花莲枣橘粥，有小炒枳壳，还有枳壳花炒鸡蛋，各种各样，数不胜数。这些枳壳花、果参与的食物，不仅味儿独特清美，更具养生作用。

　　“盘岭枳壳花节”隆重而盛大，这盛大显示这方山野香雪海的气势与魅力！7万棵枳壳树，年轻的仅有几岁，年长的拥有三百多年阅历，但都是一个样的葱茏青绿，花朵芬芳，因为它们自带“长生不老”的单宁酸。游人数以万计，五彩缤纷，增色了花海。仙袂飘飘的古装姑娘、小女孩，现代时尚装束的男女老少，纷纷游走花下，哇哇惊叹一片：“太美了！”“童话世界！”“天宫仙界！”继而或吟诗清唱抒情，或依花拥花、轻拽花枝拍照、拍视频。一双男女、三五朋友、一家人、一个团队，在繁花之下的溪流旁边、老宅门前围炉煮茶。这样的花事盛况，这样的乡村美景、生活，引得全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央视《新闻直播间》栏目给了一个长达1分20秒的宣传，闽侯盘岭村“火了”。

　　盘岭村正如其名，立于群峰众岭之间，莽林连绵无际，山青水绿，花香鸟语，空气清澈甘甜。古时因地偏少田而人迹罕至，三百年前一户九牧林氏辗转来到此地，选址一处高地土畔，栽植枳壳，造屋落脚，繁衍成村。这座房子保留至今，村人称其祖屋，掩映在一片和它同样古老的枳壳树林里，土石木构成，粗石墙基两米多高。游人热闹在屋前的洁白花丛中，将心中的祈愿写在一条条红丝带上，系于一根根枝头，万条垂下，壮观、喜庆而写意。祖屋宛若一位老祖母，定定坐着，双目澄静，面露恬淡笑容，温暖周遭。

　　祖屋记得，远年前来立足时，土地贫瘠，山高路远，瘴气弥漫，需要栽种既能美化环境，又能产生经济效益，还能保健生活的枳壳树。我认真访问村民，周边村镇有枳壳树吗？回答没有，想必是这户林氏从哪里携带而来。《本草纲目》释名为枳乃木名，从只，谐声也。故得名枳。属于中国本土植物，分布于西北、华东、西南、华南等片区，其性喜光、温暖湿润环境，繁殖方式为种子。

　　枳壳树花、果均为宝，既能食用，也是一味重量级药材。贾宝玉在《红楼梦》叫它“虎狼之药”。唐朝的《新修本草》讲：带核瓤的果实称为枳实，而仅用果皮制作的则称为枳壳。枳实味苦，消食除痞；破积化痰，冲墙倒壁。枳壳微寒，快气宽肠；胸中气结，胀满堪尝。《日华子本草》记载它还可除风名目，治疗皮肤瘙痒、痔肿大。《开宝本草》《珍珠襄》《本草纲目》等都记录了枳壳的药理作用。载入一代代村人记忆的是枳壳果治胀气：摘下六七月的青果，表皮绒绵绵的，球形滚圆，拿回家切片，淡淡苦香弥散开来，单宁酸液黏着刀刃涩涩的。将切好的果片装入玻璃或瓷罐，撒上少许盐巴，加点凉白开，密封待用。凡是肚子不舒服，积食、胀气，家人便会取出几片及一勺汤汁，掺些清水，炖了服用。很快，半个小时，药效便见。

　　枳壳树花败即结果。初夏，一阵风雨过后，小拇指头蛋大的青果，坠落满地。村人捡拾了就可售卖，每斤两元钱，倘若从树上采摘，价格可提升至四到五元。六七月份继续采果，上树采摘几乎不可能，竖立在枝条上的一枚枚彪悍的利刺，坚硬且长，有的可达八厘米，雄赳赳得吓人。我尝试着剪下一支，可不管如何小心，也难以捏到它的枝条，应了“雀不站”的别名。村人摘果时，手持竹竿，对着树冠一阵敲打。竿起果落，青梅掉了一地，捡了装入竹筐或蛇皮袋，肩扛、摩托车载，运至公路上，卖给等着的药材商。八九月份，枳壳果黄了，亮灿灿袖珍灯笼般点亮山野。这时的果子值钱，卖了给人取种育苗。市面上所看到的砂糖橘、血橙、芦柑等高品质柑橘类水果树，均由性质顽强的枳壳树嫁接而来。村人称枳壳花、果为“零花钱”，一年里，采着卖着，油盐酱醋、孩子学费就解决了。逢着好年景，也能盖房买车娶媳妇。枳壳果也名“代代果”，缘由是当年黄果不采，留在枝头，来年随着新果变回青色，秋天复转黄。继续不采摘，它可再轮回一载，三年不落，数代同堂。

　　我徜徉枳壳树下，香气氤氲，头顶蜂飞蝶舞，嗡声悦耳。伸手抚摸树龄三百多年的树干，一股股肌肉般拧着劲儿，清凉柔韧，健康的生命力焕发如初，满树花朵仿若雪片降落纷扬。

　　《福州晚报》（2025年7月21日 A06版 兰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