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来关注福州方言
2025-10-1010-49-27来源:福州晚报

  作者:卢美松

  方言里的福州 福州市图书馆与福州晚报联合主办

  开栏语

  方言有声专栏“福州腔调”已陪伴读者走过三年多的旅程。在这个金秋,它迎来了一次内容的升级:不仅仅聚焦福州方言的音与韵、听与说,还以方言为桥,越过时光之河,循着代代相传的古老线索,去重新认识闽都丰美的历史与文化。

  第一期,我们请来了文史专家卢美松,带读者追溯悠远地方史,探寻方言保护与传承的意义所在。

  福州方言俗称福州话、平话,是主要流行于福州地域范围内的语言,旧指以福州府属的十邑为中心地区,其核心地带应在福州北城区。历史上由于人员流动和语言流变,逐渐流布于今福州市、宁德市及南平市许多地方乃至相邻的浙南等地。由于社会动荡、人员迁移,福州方言也随之流播到国内外其他地区。当然,在各地的文化交流和语言融合中,因地域更革而出现方音有转移的现象,但基本上不脱离福州方言的词义和表达方式。

  从学术意义上看,福州方言应属中华汉藏语系闽语支(系)的代表性方言。福州方言以福州为地理标志是有原因的,因为它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即具有5000多年人类活动和文明积淀的历史。远在闽族方国邑聚初建之时,从两千多年前作为地方王国首府开始,此地成为闽中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有着大量的人员聚集和频繁的对外交往。密切而频繁的社交活动,促成语言和文化的交流。闽中自从进入汉家版图和国家历史开始,就不断接纳北方人员,无论士卒、官吏、流犯、役徒、商人等人员,应有尽有。总之闽地虽在穷边绝徼,外来人都能循着鸟道、驾着梯航到达海滨,地老天荒的闽中,渐被撩开神秘的面纱。

  入闽中者,无论其身份与职业如何,交往中皆需凭借语言沟通,因此方言便成为最基本的社交工具。可以想象,四方入闽之人入乡随俗,常用方言交流,随着人文的开化,积渐移风易俗。著名的现存唐代残碑记载的“海夷日窟,风俗时不恒”,透露出一个信息,由于外来人员剧增,连福州市面风俗都难保持常态。可以设想,人员交往的频密,是如何改变着社会风貌,语言的互通、混融自然也在其中。

  中唐诗人刘长卿在他的送别诗《送崔载华张起之闽中》里有句曰:“旅食过夷落,方言会越音”,可见入闽的过客,除了旅食有赖土著供亿外,还要领会越语。其实福州方言内涵丰富就在于它是以闽越语作为基础,所以至今仍保留一部分“胶着语”“蛮音”,外人确难分辨,也难以意会,更难用文字表达。

  诚然,福州传统文化的主流是儒学,由北方士族南迁入闽或北方“儒吏”入闽为官,主导传播的。最早记载教化闽中的官员乃南朝刘宋时任昌国(晋安)郡守的阮弥之。他本北方士族、南渡居南京,作为“儒吏”开启闽中儒学教育之先河,使“素不知学”的闽人做到“家有诗书,市无斗嚣”,移风易俗,大见成效。

  唐末五代,中原经历安史之乱、黄巢之乱和五朝动乱,又有大批士民百姓南下闽中;两宋末年的金兵、元军先后入侵,引发更大规模的社会动荡和移民浪潮。这样经过唐宋两朝移民融入儒学,教化普及、科举发达、文化兴盛,闽中文化已然发展成熟,甚至超迈全国。在学术上儒学理论由“海滨四先生”倡导、“杨罗李朱”四贤绳绳相继,最终由朱熹集理学之大成,发展而为闽学。宋代闽中在诗词文学方面也发展达到新的高峰,人才辈出,名动四方。由于人员交往频繁,文学创作和交流兴盛,所以方言已然发展成熟,趋于定型,并由各地语言、音韵学家总结归纳而逐步规范化。

  到明清时代,更出现著名音韵学家如陈第、刘家镇、黄宗彝、林碧山等人。晚清福州方言学者黄宗彝曾指出:“三代正音,多存吾闽。苟词曲家讲明而切究之,尤近而易为功。”可见对福州方言的研究,本地自有其先天的优越条件,就是接近于上古三代正音。黄先生的话指明,闽音包括福州方言多保留古音,只要学者深入研究古汉语、古音韵,讲论明白,领悟会通,就易于成功。人们常说“福州话是古汉语的活化石”,有一定道理,但要研究明白,需下很深功夫。希望研究者首先要掌握古代汉语和古音韵学的基础知识,方能避免瞎子摸象,各执其偏。

  福州话经过长期流传,既继承了华夏古汉语和中原古音,又融合周边地区的越语吴歌、楚音粤谣,还保留部分闽越古音于底层,所以作为方言其混合与变异的特点十分明显,不但与中原古音有着区别,就是与周邻地区的方言也存在明显差别,只是在语法和部分词组方面尚存共同点。清人郭柏苍曾言:“闽音之无字可证、无音可求者,十有八九皆无诸之旧语。”这话有一定道理。福州方言是兼收并蓄了古今中外之语素和读音的。

  明代音韵学家陈第曾精辟地指出:“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福州方言正是体现了这一演变规律的。所以人们在进行方言研究和辨识时,应当本着与时俱进的态度,既守正,也不拒绝创新,容许当代某些读音的变易,不应胶柱鼓瑟,刻舟求剑,那样无益于复杂问题的认识和解决。

  福州方言的难解,原因有很多:年代久远是其一,语源多系是其二,语音歧读是其三,语义多解是其四,文白异途是其五,雅俗分道是其六,古今殊旨是其七,土洋杂糅是其八。有此八者,何怪福州方言之难学、难懂与难解。人们常言:学福州话要练童子功,即自幼小少年时期开始,否则不是读不准,吐字不清,就是释义不明,意蕴难解。这不是故弄玄虚之说,而是身为福州土著的我们的体会。

  记得上大学时,班上同学曾谑称我们讲福州话是“说外语”,细思不无道理,因为除了语素、词汇和语法外,福州话与普通话确有不少意相近而词不同的,加上连读变音,读音变调,语速加快,让局外人真有如听外语、如闻天籁的感觉。难怪孟子有“南蛮鴂舌”之讥,唐人有“钩辀格磔”的拟声。所以福州方言中,“字的更革”超乎想象,有许多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的语义;其“音的转移”更有超出意表者,如上所指异读、变音、多音与变调等。无怪乎外地人、成年人学说福州话困难重重。

  然而,世界上的事物都有两面性,难处多的好处也多,性质复杂的使用却很便捷。福州方言中的许多民谣俗谚,不仅形象生动,取譬贴切,喻理深刻,鞭辟入里,默会首肯,收到普通话难以表达的效果,其独具的神韵显而易见。关键在于习音深入掌握,巧思运用。福州方言的便利处就在于它的复杂性和多变性。它复杂,故具有广泛的适应(用)性;它多变,故能灵活地运用于语言表达的各种场合,做到细致入微、入木三分地刻画人物,表达感情,描摹状态,阐明道理。这在福州方言艺术形式,如闽剧、伬唱、评话以及民间谣谚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有待“慧者心辩”,而不劳繁说。

  毋庸讳言,在普通话的强势影响下,福州方言面临式微的窘境。由于语言与特定的文化生态环境密切相关,保护福州方言,逆袭语言生态,面对的是长期形成的习惯势力和庞大人群,要想保护和传承,需费更大的心力,需要有志者的历史使命感与文化自觉性,要有专业人员的热心引领和大众的关心、参与,更要有政府的支持与组织保障。一方面努力抢救方言资料,包括方言字典、研究专书、各种方言剧本、唱词和评书话本等,一方面积极通过媒体宣传与口头传播。目前,许多民间热心人士,主动通过各种途径,如媒体宣传、学校教学、社会培训、开课讲演、编写教材、文艺表演、兴趣交流等方式,都旨在保护方言资源,传承方言文化。如能有政府或文化部门的统一组织和管理,则可以避免无序和重复现象,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岂不善哉。

  《福州晚报》(2025年10月10日 A07版 二梅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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