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风 岳峰

裨益知夫人日记

耶鲁大学下设的档案馆中有5个涉及日军入侵福州史实的档案盒，基本是美国在华外交人员、传教士、旅行者与商人的日记、记述、信件、照片及其他档案资料。笔者在耶鲁大学做联合研究员的时候发现了这些档案。

福建是中国著名侨乡，华侨大力支持抗战，这使日军非常恐惧。日军认为侵占浙江、福建可以打击华侨的抗日决心，也可以切断国民政府接受海外援助的路线。1941年4月，日军攻击浙江省东海岸，同时在福州登陆作战。4月19日，日军在闽江口南北岸登陆。4月22日，福州第一次沦陷。

日军在福建狂轰滥炸，先后出动飞机3100多架次，造成177亿多元（国币）的财产损失，福建省五分之一的人口流离失所，难民达250余万人。耶鲁档案记述了这段时间福州的困难，部分外国友人在战事中并未回国，而是积极参与了对福建人民的救济及救灾、救火等活动。

早在1939年，已有日本偶尔袭击福州的文字记录。美国友人玛莎·怀礼的日记存放在一个档案盒中，其中1939年7月1日她写的信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原文5页。信中说因空袭频繁，商业活动被迫停止，小商人就没了收入，越来越多的人无法维持生活了。学校都停课了，学生散了。解散前玛莎等国际友人为难民制作600多件衣服，福州妇女擅长针线活，很乐意帮忙。解散后还有两个女老师留下帮忙，玛莎等人把饥饿的人集中起来，有百来人，但人数还在慢慢增加。他们给了饥民一些钱维持生计，当中有的家已被炸成废墟，没炸死的伤员送到医院就死了。

玛莎对福州人昂扬的斗志印象深刻，即使文盲也坚信中国必胜。她也看到赤脚乡民谈论着希特勒和张伯伦等人，当时福州人的素质可见一斑。这盒档案里还有一张私立格致中学被日军轰炸后的照片。

另有一盒档案中有多份相关剪报，其中一份的题目是《布拉克顿人：日军空袭福州》。标题有说明文字：“现居福州的西德尼·A.小戴维森描述空袭：福州被轰炸九次。”这是他1939年5月2日写给报社的信。信中写道：远处传来的飞机声响逐渐清晰而愈发低沉。当地人低声说“Lee-lau”（福州话“来了”）。只见机群排列为V字形，飞得很高，数量可能是3架、4架、6架……有一次，两个机群的飞机甚至达到18架。当轰鸣的飞机引擎声灌进人们耳朵里时，爆炸声也随之而来，当人们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飞机已冲向高空。日本军机在福州没有遇上任何反击，因为没有反击空袭的设备，因此日本军机如入无人之地。他们攻击的目标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就像月球表面那样，但在战争期间，福州市各种活动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比如文艺演出、戏剧舞蹈，还有登山等体育运动。

榕城格致书院校长裨益知的夫人所写的日记存放在一个档案盒中，其中有5页记述1941年4月20日日军入侵福州的情况，当时她在格致书院。日记记述：凌晨5点警报响起，不到7点传来飞机的嗡鸣声，上空出现多架飞机。不久，他们扔下炸弹，一共有11颗。空袭持续一整天，直到晚上。日本飞机在雨中轰炸，每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飞过。日本人投下的有燃烧弹、大炸弹、小炸弹三种，大炸弹在爆炸前能够钻入地下，炸出深坑，泥土碎片四处飞溅；小炸弹一撞就炸，弹片四射，易造成伤亡。

裨益知夫人当天又被安排到位于南台的华惠成夫人住所躲避。在那里，她看到4架飞机列队飞过，至少投下3颗炸弹，炸了附近美国人的房子，爆炸点就在屋外几码远的地方，爆炸声震耳欲聋。日军还炸了私立英华中学等地。有些外国人只好到经过水泥加固的仓库底层去躲避。附近越来越多的福州人跑到这里避难，他们也躲到仓库，将之作为防空洞，孩子们都很恐惧。（下午）4点后，又有大约25颗炸弹落在附近爆炸，时不时传来机枪扫射的声音。满街都是逃难的人，但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鼓岭的消息也传到鼓楼，说日军在鼓岭也扔了5颗炸弹，炸死的孩子尸体埋在废墟中无法找到。

华惠成夫人的日记收藏在另一个档案盒中，其中有10页涉及日本入侵福州的情况。1941年3月24日至25日的日记记述大米价格狂飙，隔天涨价133%。4月25日，她协助向美国有关机构申请每月10000墨西哥比索（相当于3834.86元人民币）的民用救济专款，用于福州的救济工作。4月21日，天还没亮，空袭就开始了。华惠成夫人带着众人躲到防空洞。当地人陈云沂的女儿前一天被炸死，他葬了女儿之后，带着3个没了娘的孩子住进了神学院，后来又得到消息说他8岁的外孙也死了。福州已经落入日本人手中，街上很多骑马的士兵，连政府办公室都遭到洗劫。4月22日，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能听到飞机低空飞行的声音。4月23日，街上只有日本兵，且断水断电，很难弄到饮用水。

有一盒档案是美国联合基督教会差会索赔书修订版，原文有30页，对日军提出战争索赔，总额481825.64美元，涉及全国多地，其中与福州有关的包括福州市综合楼、威利斯·F.皮尔斯纪念医院、格致中学、福州市区及乡村教堂、文山女子学校、仙桥及协和幼稚师范学校、协和中学、长乐城区及乡村教堂、罗星塔、永泰县综合楼及乡村财产。这些地方多是被轰炸后又被洗劫。教会区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日军所为，另一种是伪军所为，他们只指控了日军，后成功索赔。按国际条例，上述很多属于不能攻击的地方，但还是被日军野蛮地袭击抢掠，至于其他地方的破坏则可想而知了。

一份剪报提到私立福建协和学院校长林景润讥讽日本侵华是为中国教育助力，因为日本的侵略使中国大学课程教学变得更脚踏实地，表现出他的教育精神与以苦为乐的气质。

当然，任何一个美国大学的图书馆都不会有日本侵华的索引目录，笔者通常是在研究某个在华欧美人物或某个机构的档案时发现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找出其他的相关内容。找出来的日本侵华档案在已有的相关研究中未见引用，其价值自见。这些材料与中国其他地方的档案汇集在笔者的《耶鲁大学图书馆馆藏日本侵华战争珍稀档案汇编与翻译》出版，在美国其他大学收集到的相关材料也正陆续出版，涉及88所美国大学与机构。

在当时，这些材料将中国受难的情况传递给了国际社会，引起了国际上巨大的反响与支持，在当下仍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对提升国际话语权与构建对外话语体系有重要意义。档案从第三方视角记录日军暴行，在国际上颇有说服力。在诸多的美国大学档案面前，日本右翼分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外国语学院）

《福建日报》（2025年12月2日 第12版：理论周刊·文史）